岁时况味
多数人的岁序记忆,不出童年一段。爆竹喧天,烟花闪耀,相互道贺,开笔书福,写满生活的向往,从早到晚,有不同的程序,有奇怪的禁忌,如此斯文,充满仪式感。白脸秦琼,黑面敬德,可镇宅,可纳福。此间美好,不在贫富炎凉,在无忧无虑,单纯而羞涩。吃块糖,像过年,过个年,吃块糖,幸福来得如此简单。
未几,各奔西东,消失在不同世界,列车启动,便不会停下来,谁也无法回到熟悉的从前。即便站在原地,风烟俱净,还是回不去,所谓永远,不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美好。去曾经去过的地方,看曾经看过的云,见曾经见过的水,一切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一切完整却若有所失。努力适应那个年龄不该有的幼稚,却是世无歌泣,人无童真,只能怪时间过得太快,而自己来得太迟。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童年所经眼,梦醒忽再现,且越老越清晰。昔时等一个年真慢,如今不觉又一年,白居易的除夕诗,十二三首,皆作于五十岁之后,“明朝四十九,应转悟前非”,“火尽灯销天明后,便是平头六十人”,“七十期渐近,万缘心已忘”,有道是多活才有发言权,孤独是跨年的陪伴。一年之逝在除夕,蹉跎一岁,难免感伤;一年之始在元日,徒增一齿,不也感伤?岁月之轮,不见形迹,物迁流,人渐变,铅华洗尽,满脸褶子,想当年,可是花容与才气兼备。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种美好,竟能花光所有运气,一阵酸楚袭来,感觉人为失败而生。往事清零,旧事不念,是什么让自己错过一生?日计不足,岁计有余,在攒够失望的道路上,在人事已非的景色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所有辛苦,不就为了回一趟家,完成一次亲亲尊尊的团圆?似乎应了叶芝的一句诗:“以往的全部岁月,其意义在于为了这短暂几天而等待;今后的漫长生涯,将是为这片刻的光阴而回味。”弥天风雪中,无论假期多短促,车票多难买,旅途多奔波,囊中多羞涩,回家过年,毋庸置疑。有一盏灯永远为你而开,照亮无视距离的回家之路。如果家中没有彼此惦念之人,千里迢迢投奔谁,那个世间真心对你好的人,遇一个,少一个,那个梦里遇见的乡愁,去一回,少一回。家在哪,福就在哪,眼中时有酸涩,世间何来伟业事功,惟有深厚情义。
窗立寒雀,东风不解冻,什么样的行为,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才华与智力投入不够,无以使当初的选择得以正确。钻进被窝,方觉手脚之冰凉,岁数越大,对别人的唏嘘越少,对自己的感叹则越多。想得太明白,便乏味了情感,深思熟虑后,往往更说不清楚。一年春作首,六畜猪为先,每逢佳节胖三斤,由他去吧,上碗热腾腾的红烧肉,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壶天日月长。
岁朝清供,案头花果,人生况味由此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