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的补偿性消费

万里耕桑无一事,三朝功德在生民,却是田园不足以自养。
国非富不强,富非实业不张,却是积习相沿,视工商为末务,李留德《客商一览醒迷·附悲商歌》喟叹:“四业惟商最苦辛,半生饥饱几曾经。荒郊石枕常为寝,背负风霜拨雪行。”吾商何罪,天下讳言贾,君子耻为邻。人人反对偏见,个个具有偏见,计然之策,陶朱事业,端木生涯,白圭之术,怎就以此为罪,互通有无,繁荣经济,捐金助军,赈灾济民,怎就以此为耻。
虽为末务,学之不易。先学记账,再打算盘,天平戥子,纸墨笔砚,升合斗桶,一称两端,明斤明两,不哄不瞒。商者无域,相融共生,由此千里奔波,骨肉分离,“一世夫妻三年半”,为常人难以忍受。成功并非天经地义,失败也非命中注定,为此家破人亡、客死他乡者,不计其数。国不与民争利,那要看什么时候,最怕遇到破坏性创新的动荡年代,群盗世界,无理可言,烧杀抢掠,法制荡然,劫匪诚实,选择明抢,官府阴暗,巧取豪夺,血本无归不算,还要搭上卿卿性命。官阶与人品反比,风险与收益正向,其生活的富庶,素常人家也无以效法,且越是受歧视,越是斗丽夸多,荡费赀财,进行补偿性消费。
就扬州商人的奢侈,雍正元年有谕:“朕闻各省盐商,内实空虚而外事奢侈。衣物屋宇,穷极华靡;饮食器具,备求工巧;俳优伎乐,恒舞酣歌;宴会嬉游,殆无虚日;金银珠贝,视为泥沙。甚至悍仆豪奴,服食起居,同于仕宦。越礼犯分,罔知自检;骄奢淫逸,相习成风。各处盐商皆然,而淮扬为尤甚。”雍正尚俭,只知其盐商逐豪求奢一面,而不知其艰难辛酸一面。
太谷为山西首富县,巨商云集,既久,士风险薄,民俗奢侈。近人刘大鹏《退想斋日记》云:“太谷为晋川第一大富区也,大商大贾多荟萃于此间,城镇村庄亦多富室,故风俗奢侈为诸邑最。”“侈靡之风,太谷为甚,各铺户待客酒巽华美,率皆过分,其尤甚者,殆如官常之自奉也。间有俭约者,群焉咻之,以为不合时宜”。记述南席村武家嫁女的状奁,“十分奢华,首饰皆赤金、玉翠、玉宝石、珍珠等物,衣服皆花缎、湖绸、锦绣、绮纨等件,约值五、六千金,……目见之者莫不哗然夸之曰,如此嫁女,方不虚生于天地间矣”。民国十九年,该县知事安恭己在县志序言中云:“宽裕之家,踵事奢华,用度胥流于侈靡。”与之接壤的徐沟县,同样是民物浩穰,俗用侈靡,婚丧大奢,隆于祀先,据刘文炳所著《徐沟县志》记述:“一有喜庆,则服藏衣,妇女尤无不珠玉丰饰”;“平日所衣一以外购,而外布之光怪陆离足以炫愚者之目”;“商人惯用外货,故市之所有与人之所衣,多为外物。而倾筐倒笥,无家不空”。对于传统社会多数勤于稼穑、寡于贸易的农人而言,如此去朴从艳行为,有悖道德,理应受到谴责。
这种不安心态,伴随商人始终,及时享用行乐,本就补偿性消费之一部分。旧业久抛,坐吃山空,养尊处优,游手好闲,金山银山也有用尽之时。用尽也罢,至少放下了一样心理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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