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纸乡愁

葛东兴先生的散文集《月色》(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年5月版)里,写满乡愁。

葛先生的家乡襄汾,曾是农业文明最为发达、保存最为完整之地。书中描述的许多情形,大都熟悉。当年曾在当地参加过一场同学的乡村婚礼,长棚所呈,晋南水席,由此喜欢上了河东菜系。“就一把老圈椅,一个角色,要把画挂墙上,但没有画,得靠演员自个儿表现。要挂画,不够高,所以演员要蹬在圈椅的背上,有些惊险。这戏不长,全靠演员的艺高人胆大出彩”,其《唱大戏》里提及的折子戏《挂画》,不见词藻,尽得其美。八十年代中期,我在临汾第一次看蒲剧,便是名伶任跟心的这出戏,剧中人物含嫣的一招一式,皆如书中描述。不知其所见,是否也任花旦所扮演,她也襄汾人士。之后又有骑车田野考察的经历,冬季的大田里,麦苗青青,为北方肃瑟的旷野,增加了无限生机,其曰:“田野静默,时为瑞雪所覆。”

写乡愁,就是写青春。满目皆儿时的无忧无虑,池塘蝉鸣柿子树,老屋旧院杏花开,晋南乡村画卷,徐徐展开。在外人看来,或许没有那么美,殊不知这是掺入情感的笔调。未几,青春忽已逝,故乡也已不是童年时的样子,“木格子的旧窗,长满青苔的屋瓦。在那些笨重的青砖上看得到岁月剥蚀的痕迹。屋里虽经粉刷,却仍然掩饰不住它的沧桑。北边一排一分为二分给了大哥二哥。大哥只是拆掉了他分得的一半”。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其实除却不改的乡音,纵使风阶拾叶,老屋依旧,卷帘看,人亦非,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长啸数声,空山答响,故国华胥宁有梦,旧时王谢早无家。

其成长于乡村,之后进入煤炭企业,农业传统与工业文明之间,反差如此之大,本能排斥也罢,心理不适也罢,乡愁的怀念源自消失,也源自身份的改变。一个工科生,于封闭状态下,竟能保持如此多的原生态。如此情形,让人想到了不出小镇的康德、久居乡村的简·奥斯汀、两点一线的卡夫卡、星期天画家亨利·卢梭,皆此般状况。

有乡愁之人,也幸福之人,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纸笔一开,十亩麦田,脚下顿绿。我知道,葛先生笔下掩饰去了许多的不尽人意,与乡村的衰落现状有些差异。青壮年外出打工,村中遗老弱妇孺,学校撤并,年节里再无喧嚣,戏台下再无熙攘,闹红火的队伍怎么也凑不起来。“一去二三里,烟囱四五根,垃圾六七堆,八九十辆车”,不仅如此,原先高大的宅院,多已卖给文物贩子,整体拆运去了河南、内蒙等地。摄影家杨晓红自八十年代开始,拍摄临汾地区的古村落,前几年见他,其一阵沮丧,“十之七八已经消失”。

不忍再写,葛先生笔下的田园,已然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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