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关肃霜：我怎样演黛诺（连载一）
关肃霜：我怎样演黛诺（连载一）
关肃霜
1964年关肃霜【黛诺】中央电视台采访
我们云南京剧院面对着全省近千万兄弟民族同胞，很好地反映他们在党的领导下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斗争，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演出的反映景颇族人民斗争生活的现代戏《黛诺》，就是基于这样的心情创作出来的。
黛诺是一个性格十分坚强爽朗的景颇姑娘。她具有敢于挣断锁链的斗争精神，和向往幸福生活 的豪情壮志，我一接触剧本，就深深爱上了这个人物。为了演好这个戏，今年初，我们到德宏景颇族地区深入生活。我们到了德宏州芒市的三台山、瑞丽县南京里等地，与景颇族同胞共同生活了一个时期。通过访问、联欢、“跳新房”(祝贺盖新房)等活动，认识了很多景颇族同志，其中有与黛诺命运相似的女卫生员、女乡长、女社长、女学生。在与她们接触交谈中，我深深地感受到她们是那样深刻地仇恨旧社会和山官制度，由衷地热爱共产党和新社会。这使我在思想上与她们接近了，增强了我演好黛诺的信心，因而也使我能够从生活出发进行创造。在下去生活之前，我对黛诺的倔强、勇敢的性格是体会不深的。如第一场,黛诺不愿被人用九条牛买去，逃婚出来,后面有人追捕，前面又是豺狼虎豹常出没的原始森林。在一般情况下，这个女孩子一定非常恐惧、悲愁，因而就设想以[高拨子]为基调，用悲调来表达这种感情。当我们到生活里，接触了几位与黛诺命运相同的景颇族姑娘，发现她们的思想感情和表现，与我原来的想法有很大距离。我们曾访问过两个景颇族小姑娘姜南和姜半，一个九岁,一个十岁。她们也是碰到了抢亲，不甘心被抢,逃到原始森林中，三天三夜，没吃没喝，后来遇救才到了工读学校。我问她们：“不怕吗？”她们不解地说：“怕啥？”“你不怕豹子？”“我情愿死，也不肯让人抢去！”完全不像城市中的小姑娘怕这怕那的。又如三台山的卫生员何木兰同志也是为了逃婚，跑下山来，碰到解放军的车子，她马上把篓子一扔，跳上车。上车后什么话也不讲，什么事都不顾，一直到车过惠通桥，她才想到两天两夜没吃饭，才感到在深山里被烂石荆棘挂破了腿有些疼。那么她们脑子里想的是些什么？一条是不甘心接受压迫的婚姻，敢于向封建势力和落后的习俗反抗；一条是对解放军有非常好的印象；还有一条也是很多景颇族姑娘身上的共同特点：她们向往一件事，就是一股劲去干，很少犹豫，从小就培养出坚韧顽强、豪爽粗犷的性格。
有了这些初步的体会，我们更感到原来对人物的理解、刻划和对唱腔的设计不合适了。黛诺敢于逃婚，就是倔强勇敢的表现；虽然后有山官，前有野林，她也不能惊慌失措，否则，后面黛诺接受党的教育，起来向山官斗争，领导群众办合作社等描写人物成长的情节就会受到影响。
那么黛诺应该怎么表现呢？她到底归什么“行当”好呢？我们的任务是：创造出黛诺这样一个社会主义社会的新人物，那就不能因袭传统的行当。因此，我在艺术创作上本着这样几句话：突破行当——但，不是为新而新，要向行当借鉴——不被行当捆住手脚；从人物出发、从生活出发、从剧本出发；用严肃认真的创作态度，反复实践。
第一场，黛诺从山上逃下来，唱“挣断千斤铁锁链！”用的是〔西皮倒板〕。为了表现黛诺匆忙逃下山的急促心情，[倒板]后紧接〔九锤半〕。黛诺从坡上跑下来，在这些锣鼓点里，我怎么表演呢？有的同志说：“你的圆场跑得好，跑三个圆场吧。”可是，从主题考虑，从戏的全盘考虑，这三个圆场跑不得。首先，黛诺是从山上跑下来了，至于跑到哪里去，还没有目的，“找红星”的想法也是后来一刹那间想到的，而这时，还没有把这些全想到，所以，不能跑。另外，如果我跑三个圆场，勒乱追我，势必也要跑三个圆场；那么，勒丁上来也要跟着跑三个圆场，文帅上来又是三个圆场——因为跑的是一条路，这样前后十二个圆场，占去二十分钟，尽叫观众看圆场了。也曾想过，是否在〔九锤半〕里安点“软爬虎”，走半个“扫堂”。可是，这时没有人和黛诺打架，走什么“扫堂”呢？黛诺穿的是统裙，走“扫堂”也不好看。由此可见，程式的运用和身段的设计，一 定要符合内容和人物以及规定情景的需要。
现在是：唱完〔倒板〕后，黛诺按着〔九锤半〕点子，跑下山坡。她先从山上往山下看，手很 自然地搭在上额前，脚略踮起，身子稍微向前探，这是久居山区的人远望时的特点。这样一望，两望，接着再向前跑。由于这是在深山老林里，道路崎岖，加上心情急迫，一失足来了一个滑步，接着一个屁股坐子。（从我的功底考虑，有同志建议劈岔，不过因为黛诺穿的是统裙，劈岔不好看，所以还是用屁股坐子。）起来接着走两个蹉步，心里想，后面人要追上来了，怎么办？发现前面有棵大树，就急忙躲到树后面。
我唱“雾海茫茫不见天，高山的小雀遭风险，飞来飞去落哪边”。从唱法上，从旋律上，都做了些改变，以表达她这时紧张、徘徊、束手无策、急找出路的心情。到哪里去呢？下一步怎么办呢？焦急万分，乐队也跟着这种心情奏起配乐来。在配乐最后“仓”的一锣上，黛诺脑子里猛然出现了一个东西。这时，我猛一抬头，一方面表明了我脑子里有什么火花闪了一下；另一方面也叫观众看到我想到了什么。啊！是红星！在黛诺心目中，世界上只有戴红星的才是好心人，红星就代表解放军。
原来我想，这时最好在布景上能出现一颗红星就好了。可是作者和导演提醒我，这颗红星是黛诺心里的红星,应该出现在她的心上。这个提示给我启发很大。但是,在表演上要表现出这一点来，音乐上也应该衬托出黛诺这种心情来。我们的音乐工作同志，大胆地采用了解放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的旋律融合到〔西皮〕中来，这句旋律，使我眼前好象具体地出现了解放军的形象。
黛诺脑子里出现了红星，马上就明确了方向，深深地叫起来：“红星！红星！”接着唱：“我要找红星，我要逃出这景颇山！”这时来到台口，跟着一滑，一个闪腰接鹞子翻身，定住亮象。黛诺找到了方向，就勇往直前，这里定住亮象，可以集中点明黛诺这时的精神状态。紧接着她就勇往直前地向前跑去。
第一场是黛诺想到了红星，第二场是她找到了红星。找到红星后，红星是什么态度？红星会不会收留我？一系列的疑问在黛诺脑海里盘旋。这场戏唱多（有30多句，各种板式）念少；这些很少的念也都是“我……？”“回去……？”断断续续的一些话。一方面是不好念，更重要的是语言太短，不能充分地表达黛诺见到“红星”后欣喜而又疑虑的复杂矛盾的心情。黛诺这时想不想家？想不想回去？她想回去。可是她才从山官的魔掌中逃出来，心里斗争很激烈。我想，这里用无言的表演、用眼神来传达心中的戏，可能会好些，导演也同意这样做。
为什么会想到用眼神来表演,一方面是受到传统表演的启发,老戏中是非常讲究用眼神做戏的；另一方面是深入生活后得到的启示。（连载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