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林北行|无理哼哼·早茶夜读715

715 | 读城记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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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北行

文/ 无理哼哼
26岁,行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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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无理哼哼,8月读城携《北平旅行指南》看西林北行。

皮箱“咯噔”一声落了地,蒋西林身子随着脚下铁轮倾轧轨道,向后一晃,顺势落在椅上。周遭一切还乱嗡嗡的,时刻对于每个人而言并不均等,车厢地板哒哒作响,慌乱的和稳健的脚步混在一起。他抚了抚膝盖上的长衫,又抬起头来看月台人影穿梭,“轰隆”一声,巨龙腹满意足,挪动起来,要载着这么沉重的身躯腾空了。斜前方一位年轻太太的藕粉色提花绉旗袍熨帖地伏在腿上,她津津有味地翻着本《良友》,蒋西林一瞬间想起箱子里的《北平旅行指南》,既是要去北平,暂且不管烦忧,便也还是要“游一游”的。一曲一伸之间,得见天日的《旅行指南》还未被打开,旋即被冷落在膝头手边,蒋西林暗暗含了苦笑,他听说洋人的贵族有时会以旅行来疗治疾病,但恐怕他们不会去北平那样的城市,他甚至猜想凡是去这样城市的人都会“自取其病”,总之他是头疼的更甚平日了。

蒋西林此次受同乡周茂声的邀请去北平“玩”上两天,美其名曰“旅行”,却明明是场苦旅。这还要从他堂哥蒋芝颖说起,前几年堂哥与人合开纺织厂,正逢其时,苦心孤诣,修厂房,买机器,置地引人,虽算不上有什么规模,没过几载便也有声有色起来,浩浩荡荡地生出一小队人马。蒋西林不像堂哥那样有魄力,敢做弄潮儿,他倒读了几年文科,也并不很感兴趣似的,或许是因为他自知资质平平,又非世家子弟,人也温吞守旧,早早便失了同龄人的一腔锐气,不再费力去想些什么。但你要说他“枯朽沉闷,安于庸碌”,深究起来,是冤了他;说他不懂,他倒也知道;说他懂,他又觉得“新新旧旧”的恼人的很,横纵交错的像是机杼穿梭,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罢了,既赶不上也就不赶了。就这样接连几年晃了过去,便跟着堂哥处理处理公文杂务。

蒋西林望向窗外,潮湿的空气掠过大片稻田,列车“轰隆轰隆”将这广袤的油绿刻上尺度,排成梯队。人常道“物是人非”,即便“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但“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蒋西林想,人生不过百年,怎么见证得了沧海变换?但他总觉得,不变的是自己这个人,变的却是这无声无息的稻田,这油绿间早已没有了他年幼时自在驰骋的样子,以前一望可解百忧,现在天地之间被缩小的可怜,稻田像一匹匹洋布铺开,你早知道哪里该断,然后反反复复断了又断,你听,“轰隆、轰隆”机器响个不停。

说到厂子,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烦忧先就出在这“人”的身上。几年过去最开始的蒋家军哪里追的上新购置的流水线? 厂里又来了新人,但没过多久,新人旧人就水火不容,年轻的又日日成群结队窃窃私语,小厂不比大厂,本来就如履薄冰,现在天天人心摇荡,蒋西林知道这是受了外面的影响,再赶上时运艰难......

近处飘来一股淡淡的花露水的清香,粉旗袍太太移了移身子,延伸出来洁白修长的一对象牙,从过道处晃进一弯阴丹士林的潭水,原来刚上来一位学生模样的小姐。“阴丹士林什么价格了?”蒋西林被脑中闪过的问题吓到了,他什么时候这么敬业起来?还是最近堂哥给的压力,其实蒋芝颖真不容易,若不是他心思如此活络,也想不到借着茂声来北平的同业公会多搜听情况,摸一摸这“远水”的清浊。

此次去北平首站就是去纺织同业公会找周茂声,说说眼下这困顿,也看看北面的情形。周茂声是大户出身,与他年龄相仿,留洋归来就留了北平,现在纺织同业公会做理事,消息灵通,两人因厂里的缘故有过几次交集,又是同乡便比旁人格外亲近些,周茂声圆滑飞扬、爽朗健谈自然与他不是一路,好在颇为热心慷慨,因而友遍天下。如今厂里经营每况愈下,北平贷款业成熟,能人名士众多,看得也长远,近日各方情况都不好,他们当然不免千方百计想把这僵局盘活,但是总要未雨绸缪。临行前堂哥只作了些许叮嘱,仍像往日对他般谈笑,让他好好珍惜北平一游的机会,但他还是感到那言语背后挥散不去的愁思百转与郁郁焦灼。

万万想不到,这“愁”如今竟落到他一个文弱书生身上,东三省销路几乎腰斩,堂哥倒无兼济天下的心思,只求偏安一隅,但要是连路也断了的话……蒋西林像是从家乡的巷口经过,突然嗅到刚出炉的一笼包子,转过头往窗外寻了那片在脑中上了弦的绿色布匹,恍惚间,它又温顺的和从前一样了,“轰隆,轰隆”,油绿的长卷不再被切割,依着这声响一股热气腾腾上涌,蒸笼掀开,似乎可以嗅到那因熟稔而散发着安逸又因本能而带着绵密厚重的香味。是啊,天气渐热了,听说北平总是舒朗,不知此时如何?或许还是太干燥了些?蒋西林奇怪怎么会想到这些。没见过的北平也好,游走街巷的口腹之欲也罢,就连这变幻莫测的油绿也好,想起来终归是自己的,他心里有什么东西似的又重重地覆上了刚才的惶惶。

眼光一转,阴丹士林女孩拿出一本书,密密麻麻的文字看起来是小说,蒋西林本未做他想,他总是痴痴望着一个地方走神,然而逗留的目光引了女孩的警觉,她抬头看了看他。他也不好意思起来,刚想道歉,又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歉意,脑中转了几遍,喉咙里滚起天南地北毫无意义的拟声词来,一起把嘴唇推到了身子的最前,便只好慌忙道:“小......小姐爱好文艺,是位才女吧。”真露骨的称赞,像他的人一样不够高明。

她低头一笑,从容道“先生可走眼了。”

蒋西林刚从那种几欲令人昏厥的思绪狂乱中解脱出来,清新的对话让他放松极了。

“怎么讲?你还在上学吧?学什么科?”

靛蓝的潭水愈发近了上来“嗯......确实,是文科,只是念过几年书罢了。”

“啊,怪不得......小姐在读什么?”

“茅盾先生的《子夜》,先生知道吗?”意兴盎然的一张圆脸微微地转了一个偏角。

“《子夜》......”

不知不觉坐了一个下午,天色早已沉过肩头,他已经许久没看过书了。半明半暗的幽幽的芋紫色,比她身上的靛蓝要暧昧,谈不上森然,反因彤云留痕而带了点诱惑,他知道这颜色很快会变得浓稠,让阴丹士林也鲜亮起来。他知道什么是“子夜”吗?还是要亲眼看看?

“我是不懂什么商海浮沉了,只看个有趣。”圆脸笑道。

“小姐要去哪里?”

“北平”潭水波动着,双膝向前,显得一双圆眼灵巧。翻开的书页被慢慢合上。

“哦,去北平做什么?”

“我想,要去做国文教员。”

他顿了顿,还是不由得替她开心,北平学府林立,文士名流络绎不绝,是毋庸置疑的文化圣地,“嗯,真好,教员真……”

“或者!”她像朝他有气无力第掷了一笔短刃,声音划出一道弧线,开始稳的令人定睛闪躲,又慢慢拖开去,最后连一丝风都不见,水汽没能从她薄薄的嘴唇间迈过去。

“或者?”

他忽地望见这一片阴丹士林软软垂落下来,自上而下没有一道褶皱,没了筋骨,平静地坠着,坠着,这一池深潭全坠了下去。

声音愈发远了,“或者……或者,去结婚。”

本文纯纯纯纯属虚构,应该没有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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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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