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陈永祥的随笔《马嘶东路》

马嘶东路


       笔直的马嘶东路被两边的树覆盖。树是梧桐树,枝枝蔓蔓,都在往路的中间方向生长,都有投入的姿势,每次要颤动着抱住对方,抱住不放手,有了片刻的宁静,但能听见马叫,高过车声人声。马嘶东路原本是一条驿道,烽火连三月,这条道抵万金。现在路边还有客栈。去年,我刚在客栈登记完,当地社区的人到了,不靠近我,站在阳光的直射下,递给我一张黑字白纸,指示我去核酸检测,说,门要贴封条,核检结果没出来之前,不能离开房间。我着急往后几天的吃饭问题。客栈老板是湖北老乡,姓何,黄冈人,一脸络腮胡子,对我敞开喉咙说了句,有我吃的,就能有你吃的。封条并没有粘牢固,松松垮垮,挂上去的,像贴墙外面挂着的一层逃生楼梯,给我。他咚咚咚敲门,高声喊一句:吃饭咯!见我进到饭厅来,拿出的酒重重往桌上一搁说,喝酒。窗外马路的窨井盖并没盖严实,车子一过,窨井盖哐当一声,车子再一过,又是哐当一声。天上的星亮晶晶,星光渗进树叶寂静的缝隙时,偶尔仍有哐当一声,再听见哐当一声。我数着一只羊、两只羊睡觉……,后来我数着一匹马、两匹马睡觉,整条马嘶东路的夜空都响起清脆的马蹄声。


        故乡有一个镇叫马叫。我经常拿起一把尺,丈量着马嘶东路到马叫的距离,八千里路云和月。东路的马嘶一声,八千里外的马叫一声,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嘶、叫。这次,我老妈把电话打到了马嘶东路,她说她听见了马叫。听惯了故乡的马叫,也能把马嘶当成马叫。


       东找西找,在马嘶东路找到一间出租房,把自己从客栈搬了进去。
       厨房的水池子里有一群群蚂蚁,正在忙着运送食物,来来往往,一派多么祥和的景象。没有一只蚂蚁知道,或看见,它们的蔚蓝的头顶上时刻悬着水笼头,也预测不了有一个“人”的存在。水在水管里压抑着,汹涌澎湃。
       昨晚,郑州的天空也悬着一个水笼头。
       屋里的花草是上一个租客栽种的,都已干枯,甚至快要腐烂,等我靠近时,它们一起喊救命。我决定救活它们,哪怕是其中的几株。给它们浇水,不敢多浇,一小勺一小勺地浇,像去喂养一匹小马驹。小马驹多可爱啊!趵突着四蹄飞扬。阳光也会来,照在窗台上,带来一串一串金色的光晕,这是花草们所渴望的,它们舒展出经脉,一根根流动着水珠。我桌子上的那株,已经长出毛茸茸的枝条,有的长出了一小片绿叶,非常鲜嫩,绿是纯绿。何老板在朋友圈里发了一组图片,还是举着一瓶白酒,酒是他忧愁和快乐的象征,从图片里能感受他的喊:庆祝今晚全部满房了啊!图片背景不是他的客栈,是马嘶东路两边的梧桐树。梧桐树像硕大的伞,白炽灯、红灯笼挂在上面,照亮了树下的排档,几个汉子在喝酒猜拳。黄石一门到天桥的那段距离,有好几站路吧,路两边的梧桐树早几年都砍了,现在想都觉得可惜了的。


       不像大城市,马嘶东路的喧闹仅集中在午时,四面八方的人聚拢这里,一声口哨,其实是钟楼方向的钟声(我总把它当成指挥交通的哨声),人群立刻消失在四面八方,每次都像一场快闪。
        我是一个流动的人,总想找寻一条渠或一条河,搭乘自己随波逐流,漂向一个可能的出口。台湾人更直接,管出口叫做出路。
        似乎有了流动,万物方能源源不断。
        似乎给予出路,众生才会如此喧哗。
                              
                              五
        半夜
        不晓得哪家的窗户没关上
        哐,当,哐,当

整个小区都听见了

——《听见》

这是去年初在疫情期间写的一首诗,按当时的情形,最害怕在深更半夜传来不间断的声音,比如哪家窗户的哐当声,这似乎是一种预警。但我又是热衷于闹声的,在租来的房间里经常制造出一些动静,让门外走过的邻居认为我不是一个寂寞的人。
        除了那个特殊时期的窗声,客栈窗外窨井盖的哐当一声,再哐当一声,一定是隐藏着的这个世界借机击打出来的。因为世界也会寂寞。


       铁器,挡不洁之物。床头下我放置了一个铁器——一把锈蚀的镰刀。尽管锈蚀,但它仍能在漆黑的夜里暴露杀机,斩杀、阻挡侵入我梦中的魑魅魍魉。我因此获得健康,顺风顺水,宜祈福,宜婚嫁、宜栽种,宜纳畜,宜求嗣,宜纳财,宜上官赴任。
       都是宜,但代价也是有的,关键是我不像常人能做梦了。


        一个人不能做饭自己吃,买菜、择菜、淘米、架锅……,做着做着就不想做了,勉强端上一饭一菜,才扒拉几口,就会想起故乡,咽不下去的饭菜该浪费了,也快浪费了我作为异乡人的表情。因此,我常常混迹于酒肆饭庄,往人多的桌子边上坐,大口吃饭喝汤,让路过的觉得我和这一桌子人有多亲热,是一大家子亲人。马嘶东路的酒店有不少,办婚宴的曾揪出个外地人。这外地人吃东吃西,和同桌的人能打成一片。我见过那人,从他尴尬背后的细微中,我怀疑他和我有过相似的思绪,都是在异乡表演着表情的人,不小心他演过了。
       一个人尽管去山上打猎,放几枪,肩上背回山货,有野鸡、野兔、山鹰。刚进屋,孩儿们都奔跑过来,往身上上蹿下跳,搂脖颈,揪耳朵。
       总有属于自己的一次哭等着自己,早晚的,可能在田野、路口、人群中,可能是突然醒来时的茫然四顾,特别是一饭一菜一个人的时候。那些独自在快餐店、客栈、火车站台……突然哭泣的人,一直以来,我都确信是我。我是无数的他们,他们是无数的我。
       苏筱回到租住地,先不吃饭,先去天台上跳绳,越跳越快,绳子像一根鞭子把泪往回抽,往回赶。苏筱终于哭了一回,哭过后就再没哭过。
    
                                 八

打算骑一辆共享单车去郊区看油菜花,一片一片的油菜花正是灿烂的时候。

上了郊区,沿路有零零散散被扔弃的共享单车,小山包旁最集中,不过都被拆卸得四仰八叉。一个车笼头闪着铁色,“头”像被砍去,剩下的两个车把手仍支撑在地上,扛着肩膀,拼着力气要站立起来。

像一个刑场,它们从城市中被绑缚到这里,然后集体杀戮。


        出门洞,便能看见老夏的修鞋摊,破皮鞋破伞堆一堆,旁边靠着把二胡。
        他拉《战马奔腾》,用颤弓、跳弓。
        马嘶东路上的人都以为马来了。

陈永祥,黄石人,原大冶钢厂工作,现做销售,把钢运到江浙去卖,卖不动的时候,歇下来写诗,以为诗歌会带来运气。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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