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吃“莜面窝窝”
在北京吃“莜面窝窝”
刘昆山
人的认识是逐步深化的,人对美食的认识也是逐步提升的。当年,我曾经在吃上出过一次丑,事后方有所悟。
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我刚分配到大同的第二年。一日,到北京出差,路过虎坊桥,走到珠市口西大街见有一家山西饭馆,名叫晋阳饭庄。血气方刚的年华,初到晋地的新奇,自诩已是“山西人”了。“他乡遇故知”,倍感亲切。时近中午,正是吃饭的当口,便信步走了进去。红漆的大门,中式的厅房,幽静典雅,古朴大方,庭院里的紫藤、海棠正盛。落座方知,这里有“京城晋味第一家”的美誉,曾是清朝大学士纪晓岚的故居。厅堂里挂着老舍先生题写的七绝一首:“驼峰熊掌岂堪夸,猫耳拨鱼实且华,四座风香春几许,庭前十丈紫藤花”。如此高雅处所,心旷神怡。见菜谱上有我刚刚结识的“莜面窝窝”和“过油肉”,于是各点了一例。
莜面是用莜麦磨成的面。莜麦又名燕麦、玉麦、油麦、裸燕麦,乃塞北高寒地区之特产。刚到大同即听到“雁北三件宝:莜麦、山药、大皮袄”的介绍,而且知道“莜面三熟”的特色,即莜麦粒要炒熟,莜面要用沸水烫熟,莜面制品要上笼蒸熟。莜面窝窝,就是著名歌唱家郭兰英演唱的:“交城的大山里,没有那好菜饭,只有莜面栲栳栳,还有那山药蛋”中的“莜面栲栳栳”。过油肉是山西最著名的传统特色菜肴之一。我点的这一食一菜,都颇具山西特色,点菜后女服务员的莞尔一笑,更让我有了“行家里手”的自豪。
片刻,服务员便将热腾腾的莜面窝窝和香喷喷的过油肉端了上来。莜面窝窝一个一个卷卷,筋薄透亮,整齐排列呈蜂窝状,非常别致好看,吃在嘴里软筋适口,浓香不绝。那过油肉香而不腻,味鲜口爽,也是好吃得很。说实在的,虽然到山西一年多了,在食堂里哪能吃上这样的饭菜。美味不可多得,吃的速度自然很快,不消一会儿饭菜就被我“消灭”得所剩无几了。这时,服务员端来一大碗汤放在我的面前。我很诧异,对服务员讲,我没有要汤!服务员说,这是蘸莜面窝窝的“臊子”,是配套的,不另外收钱。可是,莜面窝窝已经吃完了,怎么办?旁边一位北京老大爷调侃地说,您就凑合着喝了吧。哎,当了山西人,不会吃山西饭;想充个内行,没成想露了大怯。扔了是舍不得的,只好硬着头皮把那一大碗“臊子”当汤喝了下去。您别说,那羊肉蘑菇“臊子”味道好极了,只是有点咸!
这次出丑,暴露了我“自以为是”的人生弱点,其根源在于“不求甚解”和“浅尝辄止”的“半瓶子醋式”的治学态度。后来知道,小小的莜面窝窝竟然容函了一个大千世界,竟然演绎着千年的文明历史。当时,我对莜面窝窝有“三不知”:
第一,对莜面窝窝的制法和吃法知之甚少。原来,莜面烫好后,揪成小长剂子,放在光滑若瓷砖或大理石板之类的平面上,用拇手或手掌肚,连压带推搓成刨花状的薄片儿,然后在食指上一绕,成中空的小卷,竖在蒸笼里,依次摆放。搓莜面卷儿,往往是雁北农家“考”新媳妇的实作题。有的巧媳妇动作轻巧麻利,俨如手中生花,煞是好看。吃莜面窝窝,必须要有汤菜做卤,浇在“窝窝”里,或用“窝窝”蘸卤汁。最讲究的,是那种“羊肉臊子台蘑汤,一家吃着十家香”的卤汁。也有用凉菜的,但一定要有当地带酸味的“烂腌菜”和油泼辣子。就着炒菜吃莜面窝窝是外行。
第二,对“莜面栲栳栳”的叫法知之甚少。“栲栳”是晋地方言,指用柳条编成的状如斗的容器,也叫“笆斗”,是农家用来打水或装东西的一种用具。唐伯虎有诗云:“琵琶写语番成怨,栲栳量金买断春。”莜面窝窝状似“栲栳”,故名“莜面栲栳栳”。在雁北晋地,每逢老人寿诞、小孩满月或逢节待客食用“莜面栲栳栳”,取其“牢靠”、“犒劳”之意。婚配嫁娶时,新郎新娘也要吃,意谓夫妻“白头到老”。
第三,对莜面窝窝的历史知之甚少。民间相传,唐国公李渊被贬太原留守,携家眷途经灵空山古刹盘谷寺,老方丈特制了这种莜面食品以款待。后来李渊当了皇帝,便派老方丈到五台山当住持。老方丈带领众僧赴任,一路行来看莜麦丰收,便把莜面栲栳栳制法传授给当地百姓。又传李世民父子在太原起兵,用的就是莜面栲栳栳犒赏三军,一举建立大唐王朝。“栲栳”与“犒劳”一词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