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园林，必谈姑苏

姑苏城，评弹声，

游廊低回，隐一方山水，

烟雨江南中筑一座名曰苏州园林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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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桥流水，丝竹于耳，

亭前听昆曲，雪中泛太湖，啸聚同好。

一席茶，一池荷，

熏香迟暮，花馔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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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苏州园林，只一眼就让人倾心，让人销魂；

再一眼，既觉亲切又觉遥远，

仿佛一位绝代风华的女子从前世走来，

今生化作一处庭园，

对著今人欲说还休。

这怎不教人追问：

“她的风华因何而生？她又有著怎样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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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园林，'咫尺之内再造乾坤'。

她总是院墙高筑，门庭虚掩。

探身进门，你或许看见一道窄门，

门后留著条路，深入她的内心。

蜿蜒小路的一边还是墙，墙上开一排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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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园

总觉得建造园林的人应是像陶渊明那般，

不喜世俗的喧嚣，便自建一方天地。

正如拙政园之名取自

“灌园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此亦拙者之为政也。”

每日灌溉卖菜以求早晚有饭吃，

这便是我们无为之人的工作了。

只这名便也为园林添了几分闲适恬淡与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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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觉得主人应是王维那样的，

将诗与画揉进了园林里去。

一山一石，一草一木，

就连那流淌的溪水与池中的锦鲤

都似要吟出几句诗才肯罢休。

而那诗又仿佛在脱口而出的瞬间跃然成画，

绘出了山石草木，池塘锦鲤。

诗意地栖居于此，

不经意间身上便也染了些许文人的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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耦园

苏州园林是文人的园林，是建造者对意境的追求。

园林间充斥着诗情画意，处处彰显着文人的闲情雅致，

与谁同坐轩便是取意苏轼《点绛唇·闲倚胡床》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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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

明月清风我。

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

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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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内扇形窗洞两旁悬挂着诗句联

“江山如有待，花柳自无私”，

出自唐杜甫《后游》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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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忆新游处，桥怜再渡时。

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

野润烟光薄，沙喧日色迟。

客愁全为减，舍此复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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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园林的藤在屈伸中守分寸：

老藤凌空，枯枝向苍天，屈曲遒劲；

新藤攀墙，嫩绿点朱阁，轻曼舒卷。

树在疏密间循章法：

乔木孤种，灌木丛植，

出墙只要稀疏几枝，绕屋则需葱茏一片。

再看那竹青倚粉墙，落红坠白石，几蓬衰草拥丑石二三，

小轩窗前闻菊，吴王靠边听荷，

谁知其中究竟有几分天意，又有几分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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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园林的窗是通透的，立于窗后向外望去，

窗外是景，景内有窗，空间序列无穷尽。

镂空的窗棂，与窗外的景致

共同勾勒出苏州园林独特的层次美，

这美也因镂窗界着而显其深度。

突然想起小学课本中《苏州园林》的那句“隔而未隔，界而未界。”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窗外景致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被叶圣陶先生描写的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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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芭蕉一碧，亭亭玉立。

倩影袅娜上粉墙，巷口小风一吹，便轻轻起舞。

粉粉一截墙，虚虚一朵影，徐徐一阵风，

就让这水水一株芭蕉脱俗欲仙，如真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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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秀山庄

苏州园林的美是不讲求对称的。

亭台楼阁、石凳小桥与园中草木相互配合布置，

建筑布景既不雷同也不对称，

少了些刻板，多了分灵动。

园林是池沼皆采用活水，池沼里多荷花睡莲，

夏日里，接天的莲叶、映日的荷花与睡莲下几尾锦鲤相映成趣。

游玩累了便寻一处水榭楼台坐下，

观鲤赏荷，再剥几颗莲子，尝一尝露味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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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园林处处体现着中国的自然观。

园中草木藤蔓高低疏密自然生长，

岸边山石的叠砌任其犬牙交错，

没有人为的刻意，浑然天成间尽显自然。

园林的建造皆是因地制宜，

本于自然，而又高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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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脆可听。

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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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时节的苏州园林是裹在氤氲水雾里的，

檐下听雨，最是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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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枯山水是在没有水的地方安置石子白沙，

以石为山，以沙带水，配以绿苔灌木，是侘寂的。

中国的苏州园林因水就势造园，因地制宜，

漫步其中移步换景，变幻无穷，

是充满生机的，却又显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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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园林是“中国式雅致生活”的代表。

是“闲爱孤云净爱僧”，

是“洗墨鱼吞砚，烹茶鹤避烟”，

是“笑看风轻云淡、闲听花静鸟喧”，

是“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哪碍野云飞”，

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是“琴拨幽静处，茶煮溪桥边”，

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是“高卧丘壑中，逃名尘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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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先生在《北京的茶食》中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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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

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

都是生活上必要的

——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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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苏州园林，可以感觉这种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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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园林的美，叫人分不清是藏是露，

是天然还是人意，是静是动，是虚是实。

但我们一定感受到，

这份美就在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探幽中生根，

就在小园香径独徘徊的疏朗中发芽，

就在静观小筑俩不厌的意会中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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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六下江南，过姑苏留恋不前。

返回京城后，还仿造了这江南的园林，以便时常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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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谓今日非昔日，端知城市有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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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看虚静中那几许灵动轻点，

不知不觉又沉浸于清雅中那微抹的几分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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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園

在粉墙的映衬下，青石更嶙峋了，

竹枝更纤柔了，柳烟更飘逸了，

青枫叶尖透出了点点绦红；

新绿更嫩了，浓绿更沉了，桃红更秀气了，

菊黄更宁静了，明艳的茶花清丽了，洁白的玉兰笼著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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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墙还须黛瓦配。黑白须分明，清雅方脱俗。

而在那阶上窗下，屋角檐底，

路边墙际，园中景物都会留下浅影，留下妩媚。

而最让人迷醉的还是水中的倒影。

一泓清池，将亭台楼阁，嘉树繁花尽收其中。

而实物的凝重质感在水中溶化，沉浊气息被水清洗。

水中一世界，比玉更清，比琉璃更润，

浮动在粼粼波光中。

波心偶尔一动，水中世界便化成幻彩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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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后，一个清明世界又渐渐隐现出来。

有影不能无风。风吹影动，便是活影。

风还令幽竹疏狂，青松长啸，暗香远送。

有风自有情，是为风情。

有风破云，云去月来，是为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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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想溶溶月光下，

看幽竹疏狂，听青松长啸，闻暗香远来，

真是风月更兼风情，

怎不叫人心清而又神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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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中各处自有其香，即使花事已了，

也能透过字里行间而见一斑。

欲面水闲看“门前流水带花香”，

可临“荷风四面亭”、“藕香榭”、“远香堂”；

欲拾级远眺“香雪空蒙月转廊”，

可登“暗香疏影楼”、“香雪云蔚亭”；

野游，可小憩“秫香馆”，静养，则独坐“闻妙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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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一种香就是一种捉摸不定的心情，

那么每一朵花都是一段淡出记忆的心事。

幸亏园中的点睛之笔，让我们体味每一种情绪，

为我们留住所有的花事，

我们才懂得于无香处闻香，

于有香处闻韵，于无声处听声，

有声出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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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里的牌匾碑刻皆是字字珠玑。

它让我们在“读书去正、读易取变、

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的品味中，

让我们在“与菊同野、与梅同疏、

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的神交中，

寻到了自己的心迹，也倾听到了古人内心的吟唱，

触摸到了古人思想的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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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可以有形，亦可无形。

这种无形的美飞舞在闻香问梅、待云听雨的遐想中，

奔流在风月无价、山水有情的感怀中，

凝结在集虚观静、通幽入胜的哲思中。

个中美妙，直教人一咏三叹，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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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园，是阅人，更是知己。

这一丘一壑，一草一木，

早已不是无情之物，而是意韵绵长的有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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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园，是怀古，更是惜今。

苏州园林，折射著昔日的光华，

沉淀著岁月的沧桑，积累著千年的悲喜。

藏山水于市，饮冻醪于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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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踩碎了夕阳，踏着月光而来。

白日里游人携着的喧嚣渐渐散去，

夜愈深愈显其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