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别裁】梦也无声:《悲愤诗》其二——史笔雍容大家风范
《悲愤诗》所录本事,与曹操的《薤露行》是同一事件,同一个时代背景。
曹操的《薤露行》总揽大汉历史,虽然只用了一句“惟汉廿二世”,却意味深长,他从大汉正统的角度,强调廿二世之后的不合正统,此时的他怀着匡扶汉室的理想,要肃清汉帝身边的奸小佞臣,以“惟汉廿二世”作起,不是不知所谓地从头数到尾,而是强化正统概念。
蔡文姬的《悲愤诗》略过历史的部分,直笔径入现实,矛头直指董卓,这却是个耐人寻味之处,她的父亲蔡邕是董卓身边的“红人”,为哭董卓送掉了性命,她的家也因此破败,文姬对董卓能有此上升到历史高度的评断,襟怀非寻常女子可比,或者饱经丧乱的经历让她对世情人心有了更深刻地了解,对是非曲直有了更多的体会,从这一点看来,她的识见还在其父之上。
当然也不排除她作此诗时受到时代气氛的“裹挟”,毕竟,在她父亲死后的这些年中,时代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海内兴义师”概指曹操《蒿里行》所说的“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在这一段里,对形势的分析与曹操的《薤露行》和《蒿里行》口径一致,这部分不是《悲愤诗》的主角。
《悲愤诗》的主体部分有两个方面,一个是“文姬归汉”这个历史事件对她个人生活的冲击,和对她的感情造成的伤害,另一个是对曹操《薤露行》中的“号泣而前行”作了具体的形象的描述。如果说曹操以两首歌行成为汉末建安初的“诗史”,那么蔡文姬的《悲愤诗》中这一段堪称建安“俗史”,她身在“号泣而前行”的队伍里,从亲历者的角度,所描绘的是当时迁移中百姓的真实状况。
一部正史,终归是帝王将相的历史,也只能是帝王将相的历史,在汉末建安初那个动乱的大时代里,这样一个奇女子流落到民间,亲历了那场悲惨的浩劫,于个人而言无疑是巨大的不幸,于历史而言,确实一大幸事,因为有了她,这一段的历史里,就有了一些别样的画面,以和曹操同样精炼的诗笔,生动地记录下了当时社会底层的真实场景,一幕幕的历史,至今读来犹感同身受一般的直观切近。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说的是胡兵的骁勇强悍和汉卒的一盘散沙,“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的场景读来犹觉恐怖心寒,在那个混乱而惨烈的情形下,人不再是人,恍惚间就变成了冰凉的物体,第一次经历这种恐怖的蔡文姬,却能控制诗笔具象化的描绘真实场景,实在是出离恐惧的結果啊。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是“以杀戮为耕作”的匈奴人展示胜利的方式,出自亲历者之笔,没有投注任何的感情色彩,也许,从这时起,就注定了南匈奴的左贤王无法留住文姬的心,更无法留住她的人,这样强刺激的感应,近乎麻木的描述,是何等程度的伤害啊,这种伤害,在她与匈奴之间,留下了一道不可弥合的深壑,一双儿女也牵不住备受摧残的归心。“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概括了此劫的心境和感受。
曹操可以说“微子为哀伤”,但微子之伤毕竟不同于文姬之痛,正史与俗画的差别就在这里,微子之伤苍凉,文姬之痛凄厉,微子之伤大气弥漫,文姬之痛摧肝裂胆……
不过,在文姬的“悲愤”中,犹感建安文风的雅正之声之难能可贵,文姬之痛虽摧肝沥胆,但不输诗笔之客观中正,如实地描述当时的场景,如实地描述当时的心境,并无一字夸张并无一字呼号,于生死之际没顶之灾中犹自保持雍容自律,不受情绪困扰运笔冷静思维中正,带着真正的大家风范,这样的史笔出自一个弱女子之手,实在是建安文学的又一道绮丽风景。
梦也无声 著名诗人、诗词评论家,中国古典诗歌的爱好者实践者传播者,作家、影视编剧、影视策划人。
作者:梦也无声 编辑:章雪芳
审核:小楼听雨 校对: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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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游盖竹山
章雪芳(浙江)
山盖青青竹,风描水墨图。
孤身随细雨,踩痛落花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