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师”征文｜映山红花开

征文启事｜影响我一生的好老师

映山红花开

——怀念语文陶老师

作者：疏汉林

遥望中学，已时隔三四十年，可是我的语文陶老师却如在眼前。

中等身材，粗眉星眼，说话脆亮，声音略显沙哑而有磁性。他爱花，尤喜映山红，学生常扯些带露的鲜花送他。

“映山红，好哇——”好哇是他的口头禅，尾音拖得老长。

陶老师，一直教初二语文，学养丰厚。学生无不喜欢听他的课。一年很快过去，依依惜别的班会上，有人高喊陶老师唱首歌。

“好哇——”他欣然放声纵歌，一曲红歌《映山红》唱得声情并茂，唱出了这首歌的灵魂。陶老师的形象，永远留在了我们记忆里。

78年恢复高考，迎来教育春天，农村学校一窝蜂增设初高中。我上的戴帽初中，第二年就停止初中招生。老实得像火腿肠的我，听同桌教唆，语文课竟躺凳上假装睡觉挑战老师。一叶知秋，学校的情况可想而知，老师纷纷远走高飞，学生小鱼下水一样退学。初三时仅剩八人，被编入刚建的白梅中学，时年1982年秋。

三年恍如一梦。脑子一片空白，肚里什么也没有，而在小学，我每学期都拿奖状啊，真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不识字的父母求人，又把我送进学校，插班初二。

当初，白梅中学建在紧邻白云岩的山冈。清明三月，天蓝柳绿。学校后面山上，映山红东一簇、西一簇花开红艳艳，没有绿叶衬托，灿若明霞。十几间土墼瓦房，办公室连接教室，师生同吃大锅饭。学校公办老师少，民办老师多。高嗓门明亮大眼睛喜欢讲难题的代数徐老师，庐江口音大高个子年轻有为的英语杨老师，怀才不遇傲视群雄一手好板书的物理查老师，身材魁梧两鬓斑白说话轻声细语的几何许老师……还有学校王牌二潘，老潘教语文，小潘教数学。他们都是代课老师，一群教育春天的拓荒者，吃的是草挤的是牛奶，为乡村教育奉献青春与热血。他们的形象让人联想到家乡三月盛开的映山红，乍暖还寒时，它们像一团团火焰，给寂寥的山村平添无限春意。

我初二班主任，语文陶老师，也是代课老师。他是一位有胸怀、有智慧、受人尊重的好老师。

小时，我体弱多病，九岁才上小学。为让我读书，姐姐小学三年级便辍学，妹妹一直没上学。一家人为我牺牲了一切。白白浪费三年黄金时光，我从初二重念，比班上同学大得多，愧疚、失落、迷惘包裹着我，感觉像是先朝遗民，直抬不起头，一心想着弃学归家。

陶老师看在眼里。一天下午把我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你父母，我熟悉，希望你有出息，不再像他们卖苦力。换句话讲，读书，世界就在你眼前；不读书，眼前就是世界。明白了为什么要读，什么时候开始发奋都不晚。你的行囊什么都可以少，就是不能少了理想……如师如友，如切如磋，陶老师从理想与现实、方法与态度等方方面面，和我谈了很久，直到把我的情绪从灰暗处拉向光明。从他师热切的眼神和语重心长的话语中，我感受到久违的父爱般的温暖，对生活和学习有了信心和顿悟。

陶老师受每个人尊重，对人和蔼可亲，从不严词苛责人。不管你是成绩好，还是成绩差，都是他的宝，他都平等对待。

高个子丁义正是出名的捣蛋鬼，喜欢捉弄人、将军老师找乐子。初一时，把年轻的代数老师将军将得流泪。升到初二，他心里早摆起了棋谱，想和班主任过过招。那时学习资料极少，像教学参考书，学生把它看作现在手机上的小猿搜题，视为“法宝”。他打算向老师借参考书，若借不到，将作梁上君子之策将军到底。但他没想到，陶老师不假思索地说好哇，随手把书递给他。对他陶老师自然早有耳闻，心里自有一盘棋：真诚平等相待，没有太阳融化不了的冰。渐渐地，老师的言行感动了他，他的心也慢慢地向老师靠拢，遵守纪律、爱学习。那年头，老师也得像学生一样带米到学校换饭票。不久，丁义正当起了勤务兵，自愿替老师背米到学校。一背，就是两年。有时几个同学相遇，一路轮流背。天是那么蓝，水是那么绿。我们像那生活在同一颗大树上的一群鸟儿。

陶老师强调抓基础，多阅读。他说有的学生喜欢做难题而忽视基础，因而常常马失前蹄，告诫我们切莫好高骛远。阅读，启迪心智，锻炼思维，不仅能提高习作水平，而且能提高数理化成绩。他还鼓励经济条件许可的学生，订阅报刊杂志。那会儿，班上好几个人订阅了报刊杂志。我和班长同桌，他订了《故事会》和《小说林》。

我做完作业，把剩余的时间都用在阅读上了。总是盼望星期天。周六抓紧时间做完作业，周日一整天扑在借来的课外书上，像蜜蜂钻进了花丛，如饥似渴地吮吸知识的琼浆。一期《少年文艺》登了篇少年习作——《阿黄》，讲述家里养了多年的一条忠实的黄狗，不慎走失三年，被打断了腿，咬掉半截耳朵，历经生死之劫，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早晨敲门找回了家。这故事给人心灵的震撼，至今让我记忆犹新。阅读，思维灵活，思想充沛，写作就有话可说了。其时，正宣扬学习张海迪，《中国青年报》登载了柯岩的长诗——《中国式的回答》。仅凭从这首诗获得的信息，我写了一篇——《张海迪二三事》，陶老师把它在作文课上读了，我激动的心儿扑扑跳。记得后来写了一篇长达15页的作文，同学争相传阅。在那时，老师和同学的肯定与鼓励给了我极大的信心。遇上阅读，遇上自己。阅读，滋润着我干涸的心灵，唤醒我沉睡的灵魂。原来，无奈的现实之外，还有如此精彩的世界。我像沙漠的骆驼发现了绿洲，惊喜若狂。学习来了兴致，生活也突增热情，感到生命的喜悦。

如师如父，亦师亦友。陶老师上课严肃认真，不苟言笑，课后则没有师生界限，没有师道尊严，彼此像朋友。《现代汉语词典》现在109元，那时5.80元，但大家多买不起，我苦盼半年买了一本，别提多喜悦，陶老师看见也很惊喜。新学期不久的一天早读课，老师递过写着“孜孜矻矻”一词的小字条，轻声问：“疏汉林，这词你从哪学来的？”一脸真诚与坦率。每学期新书发下，我高兴得像幼时得到水果糖，常废寝忘食地把语文课本从头看到尾。这学期新添了一篇记叙臧克家的散文，文中优美的词语令人陶醉。我生吞活剥地把“孜孜矻矻”这词儿立马用到写作上。陶老师在我的作文里瞧见这词，还没注意到课本新添的文章，这本来像他乡遇客，可一走了之，但陶老师做不到，对于他，知识就是尊严。我感动着老师对知识敬畏的真诚与坦率，心里肃然起敬。没多久，也是早读课，陶老师高兴地对我说他也买了一本《现代汉语词典》。我心里高兴，但有些失落。老师每分与我们一份关爱，他自己的孩子也将少些疼爱，答应给孩子买书又成空头支票。

初三增加了复读生，一班50多人，陶老师向我的初三班主任、语文胡老师极力荐举我。胡老师向来信任陶老师，我被赶鸭上架当了班长。与复读生相比，我的成绩并不突出，胡老师的信任给我莫大的激励与鞭策，激发了我学习的潜能。结果证明“一捧三刁，一骂三孬”这一古训，我心里一直感恩胡老师。得益老师的不倦教诲，我紧握基础和阅读这两根拐杖，仿佛芝麻开门打开知识大门，学习如鱼得水。数理化各章内容，如电子书般载入大脑，甚至章节的页码也清楚记得。我告别了懵懂无知，日子像上紧了发条，中考脱颖而出考上浮山高中。那年白梅中学取得喜人成绩，四人考上浮中，四人考入汤沟师范。

虽和陶老师近在咫尺，但毕业后仅和老师相见两回。头回我还在浮山读书，绕道去项镇旧书摊淘书，巧遇陶老师同去项镇。我们步行十多里，像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路无所不谈。他回忆说自己那时也是上的重点高中，还提及初二那会儿我的《现代汉语词典》帮他扫除了拦路虎。这次到项镇去新华书店买些资料，也给孩子买几本书。我再次感受到老师一颗真诚与坦荡的心。第二回在孙畈街，我父亲卖花苗，他问映山红。父亲说映山红只有山上有。第二天，我翻了两座山，寻找了两株花朵满枝的映山红带给了老师。没想到那次相见是我们最后一面。他乡漂泊多年，回来与恩师已是天人两隔。人生奄忽，只感一片空茫。

逢上戴帽初中是我人生的不幸，而遇到陶老师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从初二重念，陶老师风雨中当起我的摆渡人，点燃我生命的灯火，照亮我人生。因而我没有像其他复读生落得有始无终，复读成了我人生的转折，最终超越自我。回想那两年初中，是我人生度过的最充实美好的时光。学习如同呼吸新鲜空气。书本是我的臣民，我是王。周遭春和景明，生命充满喜悦。我从那时起便爱上阅读，相遇灵魂的硬汉海明威，寻到心灵的慰藉；阅读，终将陪伴我漫漫人生。陶老师，令我感念铭记一生。

感念师恩，惭愧不已，有负恩师期望。多少年后，相遇师母，她说陶老师很为我惋惜，不是家寒总能考上大学。感佩老师永怀一颗悲悯的心，我今生不只对老师怀着一分深深的愧疚之痛啊！芝麻人生，高考落榜使一切显得苍白，然而回望岁月深处，老师的胸怀与智慧依然如星闪烁。仰望星空，一如当初激动不已，感动于陶老师的真诚与坦荡。如果说我至始至终对知识还有一点敬畏之心，如果说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虚荣与虚伪，这都离不开陶老师深深的影响。

每逢清明映山红花开，子规声里，总想起陶老师，想起初二最后一次班会老师唱的动听歌声，想起他曾给我们讲杜宇化鹃的神话传说……

今年清明，杜鹃声声，清风匝地，探访母校原址的念想油然而生，愿望如春天苏醒的种子破土而出，什么也不想，只想着去看看母校。因交通不便和场地限制，母校早搬迁新址。融融的春光里，往昔的校园已树木丛生，杂草荆棘相连。一切已只存在记忆，熟悉的唯有厨房边的清水塘和山上静静开放的映山红。寂静山岭上，东一簇，西一簇，盛开着映山红。它们好像聚集了全部激情与力量，开出了花朵，一如从前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灿烂绚丽，如霞如梦。两只蝴蝶游戏花间，倏而静伏其中。山村这个季节难得一见鲜花。看见映山红，刹那间，仿佛遇到春天的灵魂。我似乎明白了老师生前喜欢映山红的缘因。

天堂，不知有没有老师喜欢的，这没有绿叶衬托的映山红？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