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毛鬼神(二)/陕西·秦力
秦力,嬴秦后裔。字形奋,号好古居士、永寿散人。陕西永寿人。咸阳市诗歌学会主席,现就职于咸阳市文联。系省(部)级劳动模范,德艺双馨文艺家,陕西省作协会员。出版《空谷幽兰》《清浊人生》《天下熙熙》《走进永寿》等十多本散文诗歌集。在《星星》《农民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1000多篇,作品入选《当代散文名家》《民俗散文选》《中国当代文学·诗歌作品集》《精品诗歌100家》《当代爱情诗选》等十余种选本。
四
天黑前,闫克便将他的三十五人兵分三路:一路在县城的大街小巷贴满各种标语;一路在北关宽大的碾麦场上搭起戏台,等活捉齐云后召开公审大会;一路分包县城附近各个保甲,务必动员群众在北关碾麦场集中。
趁着喝汤时间(长寿人把晚餐叫喝汤),闫克带着两个随从来到新园子一户人家。刚进门,看见老任头和三个儿子坐在炕头正喝汤,老婆和一个儿媳还在案头忙活着。领路的李保长忙着介绍:
“老任头,工委的闫书记看你来了。”
老任头见有客到,慌忙放下碗筷,跳下炕来,端详着闫克一行:
“哎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长寿二高(第二高级小学)的闫先生啊,快坐快坐。”几个人顺势在炕对面一条长凳上坐下。老任头忙着吩咐老婆舀糊涂(面粉做的稀粥),闫克连忙制止:
“老任叔,甭舀了,我来想请你全家参加公审大会呢。”
“又要公审谁啊?”
“反动县长齐云。”
“啊!不去,不去。”老任头一脸惊讶,“不瞒闫先生说,我家已经吃了五天灰灰菜了,今下午齐县长刚给我分了二斗小麦,今晚上才喝上糊涂。你为啥要批斗好人呢?”
“老任叔,你不知道,刮民党上台以来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
“不说了。”老任头大声打断话茬,“民不聊生是民国十八年以来关中三年大旱造成的,谁在台上都是一样的。你让我批斗恩人,你还不如把我杀了。”
李保长见状,连忙请闫克一行出来。刚出头门,一行人站在巷子里,还隐约听见老任头骂老婆的声音:
“给这些白眼狼舀啥糊涂呢,还不如喂狗。”
“咋办哩?”闫克沉思着。
要说李保长上了点年纪,还是见多识广,他凑近闫克耳朵,悄声说:
“保二团李团长在古屯村正给他爸过寿呢,听说请了阳洪店的泥头戏(木偶),聚集了两三万人,戏完了还要舍粥呢。闫书记,只要你出面,将戏和粥棚挪过来,咱还怕没人吗?”
“哦,李团长这人一向开明,去年学生游行抵抗日货他还支持了呢,我马上去说。李保长你敲起铜锣,继续叫人,就说有戏看、有粥喝,我就不信叫不来人。”
“是,我马上去办”李保长答应着。闫克便和两个随从骑了刚从上海买来的自行车飞也似的去了古屯村。
五
闫克一路盘算着:等到王结子的队伍占了县城,我再给李团长说,还是现在就去说。对了,我就等双方接上火再说,这样既不给保二团准备时间,到时候李团长肯定要回部队,那里顾得上做寿。
古屯村离县城也就五六里路,三人很快来到古屯村口。闫克下了自行车,一边坐在石墩上休息,一边望着县城方向。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县城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闫克便跑步进村,上气不接下气地和出门来的李团长撞了个满怀。
“李团长,王结子打县城了。”
“你放心,我马上组织防守。”李团长继续往外走,“谢谢闫先生前来祝寿,你先坐,待我收拾了土匪,回来敬你一杯。”
“且慢,我们工委今晚还组织了群众大会,李团长能不能再舍些粥饭。”
“行行行,我忙着呢,你和管家说。”李团长飞身上马,心急火燎地向县城奔去。
六
北关宽大的碾麦场上早早搭起了宽四丈五,进深三丈六的宽大戏台,四角四根高高的竹竿上挂着四盏汽灯,发出嘶嘶的响声,一群又一群飞蛾在汽灯周围起舞。
台下果然集合了一两万群众,前面两丈大多是妇女儿童和老人,都端了凳子坐在那里。青壮年在后面站了三四丈。西南工委的人都戴了红袖标全力以赴维持秩序。闫克拿了白铁皮卷的一只大喇叭,声嘶力竭的喊着:
“乡亲们,今晚上咱们先看木偶弦板腔《下河东》、秦腔《斩单童》,然后再喝粥,大家说,好不好?”
“好。”台下的声音地动山摇,几万只眼睛齐刷刷盯着舞台左面的二十八口大铁锅,渴望的目光似乎都能吞掉铁锅上冒出的热气。
“大家不要急,也不要慌。一会儿王结子的队伍要攻打县城,活捉齐云县长,咱们还要开批斗会。”
“早知道今晚舍粥,我黑了就不喝汤了。”台下有人小声嘀咕着,“批斗齐县长干啥,喔是好人啊!”
“今后,咱们还要打土豪分田地,要将封侯严家、云里头高家、南关秦家、顺政店贾家的土地平均分给贫苦群众。”
“这几大家都是善人啊,我前天还喝了秦家舍的粥呢。”台下又有人小声嘀咕,“不得了了,严家是我舅家,高家是我姨家,秦家是我姑家,贾家是我亲家,我还分他们的地,我六亲不认,我还是人吗?”
“闫书记,先喝粥,再看戏,行不行啊?”
台下一个人喊,众人呼应,现场乱糟糟的。闫克见状,吩咐《下河东》开演。开场锣鼓急如暴风,三遍奏罢,县衙那边枪声如织,人喊马嘶,观众们除了几个年长者要跑去看个究竟,被执勤人员拦下外,大多数人眼睛还是盯着那二十八口大铁锅。
七十二个再不能还没唱到一半,县衙那边轰隆一声巨响,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台上弦索、泥头、唱腔戛然而止。四个汽灯震得掉在了地上。台下群众呼啦啦全部站起来,胆小的撒欢往外跑,聪明的围住大铁锅抢起了稀粥。手脚麻利先跑出去的,见枪声渐稀又往回挤去抢稀粥。哎呀呀,整个现场才是乱成了一锅稀粥,一些懦弱病残被挤得,甚至被踩得哭爹喊娘。闫克的人马上点起火把维持秩序。可是挨饿的人们那管得了这些,直到抢完稀粥,人群才稍微平静。
这时土匪杀了县长的消息也传了过来,在几十个火把的簇拥下,闫克又重新站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是吃饱喝足的人们在这战乱年月哪有心情听你讲话,纷纷打着饱嗝散去,那些住在城里的人们刚听到枪声也早早跑回家了。好在打麦场没有围墙,拥挤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人群散去后,挤掉的鞋子能拾几粪笼。
闫克也带着他的人马进城了解情况。
七
铁佛司王结子卧室。闫克气急败坏地质问王结子:
“人都叫你王菩萨,你为什么背信弃义杀了那么多人,连吃奶的娃娃都不放过?”
“闫克老弟,稍安勿躁,喝点茶,消消火,哈哈哈。”王结子盘腿坐在炕上,咕噜噜吸口水烟,随手把紫铜水烟锅递给闫克,“小老弟吸口烟。”
闫克绷着脸拒绝了。王结子又笑着吩咐马弁,“给闫书记泡杯君山银针。”回头又招呼闫克坐到炕上,闫克气呼呼地半个屁股担在炕边。王结子端起小手壶咂了一口铁观音,然后自言自语道:
“有些人是夏喝绿,冬喝红。我是一年四季喝乌龙。闫老弟,今天让你尝的君山银针可是极品黄茶,古人讲:金镶玉色尘心去,川迥洞庭好月来。你看这茶芽外形多像一根根银针,挺立水中,刚正不偏,就像老弟领导的西南工委啊。昨晚行动成功,还要感谢你呢!”
闫克气呼呼将那杯君山银针放在炕边,激动地捶着炕边:
“你怎么能这样呢?”
王结子仍然微笑着。闫克越说越气,一拳又捶在炕边。那杯银针应声落地,自然摔得粉碎。
“那一杯值一个银元呢。”
“值一千银元我都赔你。你赔我人命。”闫克越说越激动,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报告!”李黑子在门外又是一声吼,窑后毛鬼神神龛前的三炷香震得齐腰折断。慢条斯理的王结子跳下炕来,一把抓住李黑子领子,搧了两个耳光,厉声骂道:
“你个二球嚎丧呢。”然后急忙忙跪在神前,磕头就像童子捣蒜,一边还念念有词。
闫克发了愣,气鼓鼓坐在炕边一言不发;李黑子手脚无措,犹豫着上前搀扶王结子,嘴里喃喃着:
“大哥息怒啊,都怪我,都怪我,你再打几拳解解气。”
好半天功夫,王结子余怒未消,气狠狠的起身坐在方桌左手,顺手捏起三个文玩核桃,快速转得吧吧连响,大白脸冲着李黑子:
“快点讲,粮行的银子弄到手没有?”
“弄到了。”李黑子看看闫克,欲言又止。
“闫克是咱好兄弟,但说无妨。”
“是这样,”李黑子拿过一个马扎,坐在王结子对面,“我带弟兄们走了全部十八个粮行,说是西南工委暂借银元赈济灾民,有五个粮行老板主动交了出来,连借条都没要,说是捐献;”
“好啊,捐献好啊。”闫克脱口而出,又想想不对,“为什么要冒充西南工委呢?”
“闫老弟,别打岔。咱不是说好的吗,我们是联合行动,打县衙时弟兄们还举着你的红旗往前冲呢!”王结子平静地转着核桃,没有一点声响,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李黑子抬头看了神像一眼,继续汇报:
“另有五户据说将银元连夜送到了乾州的银号,弟兄们搜了半天,连一个子儿也没搜到,我将掌柜和伙计都杀了。”
“怎么能这样呢,”闫克站起身,瞪着李黑子,双眼像要喷出火来。
“嘿嘿,我替你打土豪哩,你还不感谢我。”李黑子回头又面对王结子说,“剩下那八户哼哼唧唧的不干脆,我以闫克名义向他们打了欠条。十八户共收了两万五千块银元。”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闫克气得四肢发抖。而王结子显然高兴起来:
“拿出三千块,抚恤昨夜牺牲的弟兄,剩下的入咱的大库。”
“是。”李黑子答应一声,刚要出去。“且慢,”王结子又小声吩咐,“让厨子快做十三花,我要给闫老弟饯行。你先休息会,饭后去趟省城西安,给咱再取五千大洋。”
“是。”李黑子疑惑地看着王结子,又不敢问,只得冲闫克抱抱拳,退了出去。
闫克小脸气得煞白,勉强挤出一点笑意:
“王兄,事已至此,赶快吩咐手下用这银元籴粮赈灾吧!”
“哈哈,老弟稍安勿躁。”王结子站起身,在脚地慢悠悠地踱着方步,一边收拾熬罐罐茶用的小铜炉、千里驹(小砂锅)、马鞭(小茶杵)等物件。“我给老弟亲手熬壶监军镇的罐罐茶,用安化黑茶替你败败火,怎么样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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