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廖立新：一根鱼刺（小小说）
一根鱼刺（小小说）
廖立新
随着国家监察体制改革的全面铺开、各级监察委的普遍建立，我这个在纪检战线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老正科级纪检员，终于给自己的职业生涯来了个小小的改变，交流到了县扶贫办，负责全面工作。
从接到调令的那一刻起，我紧绷了二十多年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下来。在不懂行的外人看来，我们纪检干部是管官的官，威风神气得很啊，哪里知道我这二十多年来压根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且不说没日没夜的谈话、做笔录、内查外调，光是方方面面、形形色色的电话就能整得你心惊肉跳、心烦意乱、神经衰弱。现在好了，扶贫办是清水衙门，正适合我这种胸无大志、心性简淡的人。调职消息传出后，往日催魂似的电话铃声骤然稀松下来，家里一下子变得清静起来，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一个电话。在心无挂碍、舒舒服服睡了几个安稳觉之后，我收拾行装准备隔天去扶贫办走马上任。
还没动身，电话来了。是老母亲，说是二姨家的老二从江苏昆山回来了，好几年没见到我这个表哥，要来家看看我。这个二小子！自从几年前找我借了两千块钱说是去昆山做铝合金门窗生意，就再也没有他的音讯，也不知道在外头混得怎么样。钱倒是第二年就还了，是二姨父上山扛了半个月毛竹赚来的。这十几二十年，房地产风生水起，大凡跟房地产沾点边的，都赚得盆满钵满。铝合金门窗是我们县的支柱产业，谁也说不清楚全县到底有多少人在做这一行。反正，无论你在全国哪个地方随便走进哪一家铝合金门窗店，一搭腔，肯定说的都是县里话。这么多在外面开店的，有赚钱的，有勉强维持的，也有亏本的，总体还是赚钱的多，一年赚个二三十万是比较普遍的。赚了钱的，都赶着在县城买房子，把老人小孩弄进城，生活便利，读书条件也好。怪不得一个小小的五线六线小县城，房价倒赶得上深圳郊区了。莫不是，二小子这几年发达了，要来县里买房子？那可好了，二姨当年拉扯他们几个长大成人不容易，如今年纪大了，也该来县里享享福。
正愣着出神，门外“嘀’’“嘀”停进了一辆大SUV，车里钻出一人，衣着光鲜，派头十足，人五人六的，带上老花镜一瞧，正是二姨家二小子。嗨，这小子，出息了，都开上最新版广汽菲克大指挥官了！我赶紧迎了出去。二小子一见是我，满脸堆笑，一把抓住我的手揺了又摇：“表哥，好久不见，想死老弟了！”一边说一边转身打开后备箱，大包小包地往外拎。我正色道：“二小子，咱表兄弟之间还用得着这样么？回来了只管来玩！咱哥俩好多年没碰过杯了，晚上叫你表嫂整两个硬菜，咱们好好喝两杯。东西你就拿回去，孝敬你自个老娘去！”二小子忙截住我的话头说：“表哥，知道你是老纪检，不敢坏你的规矩。都是些东海特产，小鱼小虾之类的，值不了几个钱，权当我自带食材，来表哥、表嫂家蹭顿饭吃。说真的，好久没尝过表嫂的手艺，馋死我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倒显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罢，罢，反正和业务没什么瓜葛，就算吃了他几条小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表叔也学会赶时髦了，嫌老嫂子家的菜农药残留超标，居然自带食材上门！”内人打趣、调侃着表弟，一边递烟倒茶，一边接过大包小包进厨房拾掇。
表兄弟见面，免不了推杯换盏，喝几杯小酒，谈些个童年旧事。二姨嫁在镇上，离镇中学不远。当年在镇上念中学，没少去叨扰二姨。二姨也是尽心尽力照顾，知道学校伙食不好，但凡家里有的，酸菜啊，萝卜干啊，豆角啊，辣椒啊，茄子啊，一炒就是一大罐，让我带去学校吃。那时候，几个表弟都还小，每次见到我，都亲热得不得了，走的时候都哭着喊着追着：“哥哥，不要走；哥哥，不要走……”一说起这些往事，眼睛就潮潮的。二小子也动情地说：“表哥，早几年，多亏你帮忙，借钱助我起步。可以说，没有表哥就没有我的今天！”说完，又夹起一块鱼肉放到我碗里让道：“表哥来，尝尝这鱼味道如何。”“这个表弟呀，出去历练几年，也学会照顾人了，也懂得感恩惜福了，生活真是一所好学校啊！”我感叹着把鱼肉送进嘴里。二小子把脸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问：“表哥，你知道这是啥鱼啵？”我揺揺头，一脸懵然。舌头卷一卷，咂吧咂吧，也没品出啥特别的味道啊！“这是价比黄金的黄唇鱼，营养价值极高。我早向大姨打听清楚了，表哥你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经常头晕眼花。表弟我别的帮不到你，几斤鱼还是买得起的。”这一番说得我是老泪纵横。我知道，做铝合金门窗很辛苦，成天和切割机、电焊打交道，安装又多是高空作业，赚两个钱不容易。
这鱼肉味道还真不一般啊，我自己又夹了一块到嘴里。
“表哥，”二小子的脸又贴得更近了，“别看我现在人五人六的，靠的全是运气，万一哪天衰起来，保不定连饭都没得吃。”二小子故意顿了顿，看了看眼矇矇有些醉意的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听说你调扶贫办了，能不能为弟弟我争取个扶贫对象指标？吃不愁，穿不愁，住房有保障，小孩读书有保障，看病有保障①，多好啊，羡慕死我了！”
“好你个浑小子！”话刚出口，“啊——”一根鱼刺硬生生叉在了我喉咙里……
看来，我又不得不去住院了！
注释：①“两不愁，三保障”系扶贫工作专用术语。
——2018年4月23、24日于深圳光明
作者简介：廖立新，笔名廖夫，鄱赣之子，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毕业于江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执教于深圳市光明新区实验学校，兼任本校放飞文学社指导老师和校刊《放飞》编辑，热爱读书和写作，在《中国教师报》《中国旅游报》“中华杂文网”《广东教育》《中山日报》《深圳青少年报》《光明教育》《西北作家》《中山文苑》《中国作家在线》《东山文学》等发表文章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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