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杂说——中国之中,世界之重

很多事物,很多人,因为太过熟悉,我们常常不愿意去再花多少心思去思考其背后的意义。

就拿几乎每日都会出现在我们视野之中的“中国”一词,到底是否就是其最表面的意思,其实也很值得思考。

“中国”一词最早见于西周初年的青铜器“何尊”铭文中的“余其宅兹中国,自之辟民。

“何尊”的铭文一共12行122字,记载了周成王亲政五年时,在新建成的东都洛邑对其下属“宗小子”的训诰,其中提到周武王在世时决定营建洛邑,即“宅兹中国”。意思翻译过来就是“以此地作为天下的中心”。

中,就是中间的意思,中国,就是中间之国,表达了中国人的祖先对自己的一个认知,那就是天地四方之中。

表面上看确实没有问题,因为它符合人的一般感觉,不论任何一个人感知万事万物,都是从自己的视角观察,从自己为原点向六合之外进行扩展,上下前后左右都是以自己为出发点,那么对应的,我的位置就是中间的位置。

那么我们想当然的就会想,古人观察世界也是如此,那么立国之时,自然会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那把自己的国家命名为“位于中间的国家”,自然也是应有之义吧。

但是这样理解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中间其实也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直白点就是说,你认为的中间不是我认为的中间。

没有达到普遍的社会共识的情况下,按照道理来说,既然每个人感觉自己居于天地之中,那么久都可以,也都应当把自己的国家叫做“中国”。

但是事实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尝试去看看一些国家名字的来源作为例子。

英国的国名核心是英格兰,England,本意是“盎格鲁人之地”。而盎格鲁人其实是西欧的一个民族,他们是英格兰这块土地的一个外来征服者,他们征服了原住民后,把自己的国家没有命名为什么“中土”,而是很直白的就是“盎格鲁人之地”。

法国也差不多,法兰西,其实来自于法兰克人。法兰克人是日耳曼人中的一支部落,在公元3世纪南迁进入今天的法国南部,定居于莱茵河下游地区,之后在其基础上成就了今天的法国,那么他们也没有命名自己就是“中土”,而基本上也是“法兰克人的地盘”

俄罗斯也是类似,其实来源于俄罗斯人的祖先“罗斯人”。公元9世纪,在那块土地上逐步形成了俄罗斯人的祖先古罗斯部族人,也就是现在常说的东斯拉夫人,之后成为国家名称。那么其实俄罗斯本意就是“罗斯人的国家”

美国,大家都知道美国的历史很短,但它的名字来源更为奇葩。America 这个单词来自一个人的名字。早在16世纪,意大利的一个商人和制图师Amerigo Vespucci探索了南美洲的东海岸和加勒比海地区,他最早绘制了美洲新大陆的地图。而这个人的名字用拉丁文写就是Americus Vespucius。因为其他大陆用的名字都是女性化的拉丁语,例如Asia等等。所以Americus 就变成了女性化的拉丁语America,成为了美国国名的本源。那么美国的国家名称自然也没有半分“中心”之义,而更应该说其本意是“建立在一个意大利商人命名之地上的邦联”

当然这些国家都是不同文化背景的国家,与中国文化的背景差别很大,那么我们就看看身边同属于儒家文化圈的国家名字。

日本,最早称“和”或“倭”,而读作yamato。而日本这一称呼大约使用于7世纪后期。其来历在日本史书中没有明确记载,但中国的《新唐书》和朝鲜的《三国史记》则有所记载,大概来历就是唐高宗咸亨元年(670年),倭国派使者祝贺唐朝平定高句丽,因为懂点汉语,所以讨厌“倭”这一名称,故改国号为“日本”,使者自称这是因为地理位置靠近日出之处而命名的。可见日本的意思,也并没有把自己定位为中心,而是我们临近日出,或者就是日出的地方而已,虽然也有点嚣张,但毕竟还是有所不同。

对应着的朝鲜,那就更加简单了,“朝日鲜明之国”虽然很有历史,见于我们中国诸多古籍,但却也是朱元璋亲自裁定的,既然身为藩属之国,那自然不会给他们名为中央之地。

看了一大圈,不难发现,其实把自己的国家定义为中间之国,似乎并不是各个国家的首要选择。

那么难道是我们中国人在命名这件事上,反而不低调了吗?

几千年文明浸润下的大家,其实都了解中国人对于“名分”的重视,那自然不会是自吹自擂,而必然还有其深意所在。

那么就尝试再向本源寻找。

“国”这个字不必深究,但这个“中”字其实倒大有学问。

“中”字,在《说文解字》中的解释是“内也。从口丨,上下通。”如果从更深层的字的来源和本意上来说,其实指的是一粒种子发芽时的状态,上面有芽,下面有根。

这一点从中字的甲骨文上可以很明白的看出来,甲骨文是象形文字,最初就是对于事物进行略有抽象但十分客观的刻画,所以这个“发芽的种子”才是“中”的本意。

“中国”其实更应该理解为“文明萌芽的国家”。

我们也都知道,“中国”这个概念背后,还有一对相对的概念是“华夏”和“四夷”,华夏居中,四夷居外。

而区分这两者的,大家都明白,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地理位置的原因,而就是文明的程度。

中华文明诞生之后,经历了三皇五帝,夏商两朝漫长而又辉煌的发展。然后“商周之变”,新生的周朝在对自我文明程度的认知上有了充分的自信,又在今天的洛阳建立了新的都城洛邑,感觉到自此文明就此可以新一轮的生长发展,于是就以这种状态为自己命名。

而有了这个作为象征意义的“文明的起点”,自然就在意识形态层面奠定了中心的位置,进而也维持起符合时代基础的分封体制。

而作为佐证的是,新建立的洛邑,作为西周的一个都城,也并没有在整个国家的地理上的中心位置,史书经常见到,夷狄随便就来到境内,更何况还有成周更是处在边陲,而只能说是拥有文明主导权的“中心”位置。

中国,并不是一个地理概念,这一点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被人所认知的。

谁掌握了文明的主导,谁就能说自己是正统。

甚至到了清末,小日本借着所谓的维新,国力大增之后,不再信服中华文化的正统地位,反而认为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中国”了,当然日本文化中稍微上的了台面的东西,其实都是从中国学过去的,面上保持也不错,很多唐朝的中国器物作为日本的国宝被保存的十分完好。

也就是在这种“认为自己才是中华文化的继承者,才是真正的中国人”思维的支撑下,很多日本人反而毁家纡难,大力的支持孙中山先生的革命,这可真的不是什么国际主义精神。

当然理解这些,并不是要说我们“祖上有多阔绰”,然后满足我们自己的虚荣心,而是要摆正我们的文化自信。

“中国”,并非就是世界的中心,也不是说我们非要做世界的中心,然后让别人一定要围着我们转,甚至为我们服务,就像某个西方国家那样。而是说,我们中华文化要有作为世界文明灯塔的觉悟,毕竟我们认为文明就是发源于此。

当然,种子种的早,不见得就一定长得就会比别的种的晚的长得高,这是常识,不必多说,其中天时地利,雨水肥料,人工维护等诸多影响因素实在太多。我们中华文化也遇到过很多挫折,甚至还被人提出什么“李约瑟难题”。

但是我们中华文化还是要有种子的那种觉悟,我们要努力突破种子外壳的束缚,往下深深扎根,往上努力探寻。

种子的力量是巨大的,它可以完成超越普通人想象的事情。而且它是能够身处于黑暗之中积蓄力量,而突破一切看起来难以突破的障碍的。

种子最大的力量,就在于其生机和活力。中华文明走到今天,确实已经是世界上不算一枝独秀,也算是枝繁叶茂的文明,更是唯一的一以贯之传承至今的古文明。

在开了花结了果之后,还要保持初始状态的谦逊和活力,确实也是个有点难度的事情。中国还走在伟大复兴的道路之上,但在今天的体量,还要如何保持低调的姿态,以及旺盛的生机,其实也是我们每个中国人应该思考的事情。

那么中华文明、中华文化的载体,“中国”的未来定位,应该是什么呢?

其实还是可以从“中”字出发。“中”字是个多音字,它还有一个音“zhòng”,那么我们可以尝试通假一下,通下“重”字。

也就是说,中国要努力成为世界的“重心”。

一个物体的重心,并不是像数学和物理课本上的题目中那样,永远在物体的几何中心。物体不总是均质的,世界也永远不会是均匀平等的,总有大小强弱盛衰的不同。

但是重心又有一个特点,就是从重心位置进行支撑,那么物体最容易就会平衡的被立起来。

“中国”未来应当做这样的角色。中国,也就是中华文明要觉悟有信心成为世界的“支撑点”。

当把自己看做是世界的中心,难免就会产生自负的心态,总让别人仰视自己,虽然自己的虚荣心能够有所满足,但毕竟别人总在仰视,时间久了,脖子自然会难受,难免生出嫉妒,生出仇恨,那么又埋下了冲突的根源。

而作为重心,则是以自己的行动,就能维持住整个秩序、整个体系的相对稳定和平衡,给生活在世界上的所有民族所有人以相对平等的空间和机遇,没有压迫了,自然就没有冲突。

西方人总觉得,中国崛起了,是威胁到现在的国际秩序,会成为新世界的霸权,那是因为他们自己是强盗出身,只认得强盗逻辑。

他们没有认识到,中国从来就不把自己看的很高,我们永远求的只是秩序上的稳定,求得是思想上的大同。

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将会以自己的重量,打破现在的不平等不稳定的国际秩序,但也是实现世界和平发展的唯一希望。

天下苦美久矣,作为文明萌芽地的中国,应当承担起承载整个地球文明的责任。

中国之中,不在天下之中,而是文明之中。

中国之中,不仅在历史之中,而终将会是世界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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