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泉·评论】江渔《黑与白的燃烧》——文君《沙棘仙子系列》读后
【作者简介】江渔,本名王泽,70后,一个诗歌票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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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我的眼里,沙棘就是一丛矮脚灌木,是一片灰黑色的寂寞,我从未想过去近距离地欣赏它,也没想过去开掘它的品质。直到看过文君的沙棘仙子系列,我才惊讶,在生命最贫瘠的地方,也有世间最美的月光。
高原应该是一个空气贫瘠,养分贫瘠,物质也贫瘠的地方。而沙棘就是在这贫瘠之地,孤独的生长,点燃黑色的寂寞,憧憬一片白月光。这应该是文君诗歌中透露出的一股子顽强,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向往。
好的诗歌作品,应该是天人合一,物我同化;物的品性亦即人的品质,物的美丑也即人的美丑,所谓文如其人是也。在文君这组诗歌中,不单有天马行空的想象,有独特的视角,更可贵的是有深刻的人生体验以及高贵的物质品性。正是这些令我一读再读,爱不释手。
诗歌的最初,诗人就以形写意,撷取沙棘最突出的特征,予以放大,用通感支撑起想象,在似是而非,似非而是间寻找物我的升华,正是这种努力,使得文君的作品形成了“独到的见地和深切的会心”。
在山坡一诗中,她是这样表达的“我的哭声/惊醒了沉睡中的红鬃马”于是想象在意会中飞翔,野性在燃烧,满坡都是雀跃的生命。这哪里还是什么沙棘,这是纯粹诗人的自由意志,这是已然觉醒的浪漫主义情怀。每个读到它的人恐怕都无法压抑发自衷心的愉悦和酣畅淋漓的共鸣。
在月光一诗中,她如此描述:“我无限伸出的枝桠,布满尖利的锋芒/是捍卫,抑或是在呐喊”这应该是沉埋在世俗浅表下一颗渴望放飞的心在唱,这种由形及意的表达,让人耳目一新。然而这些仅仅是对视觉感官形成的刺激,还不能造成撼动心灵的力量。这些还不足以树立一种物的品性。如果说这两首还在形的边缘徘徊,那么下面的诗就已经接近了意的核心。
且看“高坡”中“还在不停地生长,一寸寸站立起来/站成山,站成树,站成脊梁”这里的沙棘已经不再是想象中的意境,它真实可感,就站在你面前,是你的兄弟,你的亲人,是一切进取的力量,是所有守着底线守着尊严默默前进的人。这样的人可能进不了庙堂,可能登不上大雅,但是他们一样可以站成山,站成树,站成脊梁,一样可以走向人性的金黄,他们可以用沙棘果的酸甜与清凉,带给人清醒和力量。
而在“陨石雨”中她的诗句,更深地透出了一种自强:“那些旷世的情愁,那些无望的守侯//在越来越冷漠的世俗里,用坚硬包裹着柔软/直至泪如雨下,直至,闪电般的弧线/把天地,揽入怀中”字里行间所流露的小我的顽强和自我激励正是沙棘的核心精神,哪怕再贫瘠的处境,也要顽强的生长,不以卑微自惭,不因弱小自苦,陨落的只能是苦难,升起的永远是日头。
而现实中的文君,正如这高原上的沙棘,苦难把她推到了人生最贫瘠的境地,而她却永远不忘燃起心中的白月光。这月光就是爱,就是神明,就是重生的力量。
月光因爱而飞翔。
而获取了这种力量的文君,在人性上不断完善自己,在情感上不断充盈自己,在诗歌上不断突破自己。沙棘仙子系列,不只是她唱给大家的歌,更是她自己的写照。尽管她还有犹豫,还有彷徨,我依然相信,她的攀爬,终会抵达一方圣土,跨越所有盘根错节的过往。
当文君彻底抛开了这些外在的困苦与磨难后,她变得柔韧坚强,她可以坦然面对人生的悲欢离合,但这不意味着她已经超脱了自我,她仍然有做为一个人的无奈与彷徨。她在涅磐中引入了一个大胡子的意象,试图以他鸿雁般的穿越来超脱生死,达到完美。这种看似浪漫的洒脱,更是一种宿命的体现。
人性在最孤独的时候也会最大程度地暴露弱点,在追逐的过程中,虚荣、贪婪甚至理想浪漫都可能成为一番挣扎一种痛苦,人性的完美正是在与这些弱点斗争中慢慢形成的。大到整个人类,小到个人的成长,俱皆如此。
很多诗人哲学家都试图完成这种跨越,比如庄子托鲲鹏言志,其浪漫可谓达到道家的极致,而最终又以梦蝶的形式达成一种完美,其纠结可见一斑;而一代文豪东坡居士,虽旷达伟岸,在前后赤壁赋中也只好以掠江而过的灰鹤达成一种理想。这既体现了道学和儒学推崇的隐忍退让的美,同时也是另一种原始的宗教,是禅境的深层探讨。
每个人在寻找自我的过程中,都会出现迷惑出现彷徨,他们先把人生的智慧注入物的光华,又以物的心性复归自然的大拙大朴,以一种希望一种想象来寄托归宿。从而形成并释放一种可以亲近的品格。这实际上已经最大程度地接近了完美。
文君在成功跨越了一系列外在的苦难后,走的依然辛苦,她在高坡里这样表达:“我要怎样攀爬,才能抵达你足下的泥土/抵达,盘根错节的过往”。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去讨巧,走一条花枝招展的路,她以沙棘自喻,又以沙棘自律,走着自己认定的路。
如果黑代表她所有的困苦与贫瘠,那么白就是她所有的梦幻和理想。正是因为敢于承受敢于担当,她才一次次点燃起黑色的寂寞,在寻梦的途中走下去。
循着性情走去,黑与白的燃烧注定会贯穿她整个生命。
附文君简介与原诗:
文君,本名韩文琴,生于四川省若尔盖县。著有诗集《跌落云间的羽毛》《天上的风》,散文集《藏地女人书》。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沙棘仙子系列》
《沙棘仙子的山坡》
那时候,山不叫山,坡也不叫坡
我是说我的前身,一片汪洋
穿梭在我胸膛的鱼们,鬃毛向内生长
你不是亚当,我也不是夏娃
每当我飞奔起来的时候,枝叶就开始蔓延
隆起来的土地,高过水面,在八百米
甚至超过三千四百米
我的哭声惊醒了沉睡中的红棕马
驰骋而来,时光急速闪回
那些匍匐前行的人群,不停地分开合拢
不停地撕打纠缠,最终沉睡过去
直到越来越高的山坡上,一派风和日丽
《沙棘仙子的月光》
透过稀疏的枝桠,清辉泼洒一地
映照满山坡银色盔甲
山石、草木,以及彻夜轰鸣的号角
流失的月光,锥心般疼痛
寒,直逼六月,故乡远在千里
马匹陷入沉睡,胡笳声响
帐篷里谁睁大双眼
回到母亲,回到梦中的姑娘
无法后退,命定里,江山一再轮换
终是异乡变故土,身陷其中
唯一轮明月,照我沉睡的山坡
如同照在虚幻的家乡
《沙棘仙子的高坡》
还在不停地生长,一寸寸站立起来
站成山,站成树,站成脊梁
可我柔软的内心哦,依旧走不出一腔炽热
在夏日的午后,体验六月的冷
风雪弥漫,着一身素装
花白了千万年的头颅始终高昂
我要怎样攀爬,才能抵达你足下的泥土
抵达,盘根错节的过往
我无限伸出的枝桠,布满尖利的锋芒
是捍卫,抑或是在呐喊
而无人到达的地方,在混沌初始
我所有的高。都未能高过太阳
《沙棘仙子的陨石雨》
我无法述说一场雨,曾穿越千万年光阴
抵达一场盛会,在山坡
在我敞开的怀抱,深陷,并且疼痛
山,恒久耸立。而炽热的内心里
往事汹涌。你不说话,无人知晓深藏的秘密
那些旷世的情愁,那些无望的守侯
在越来越冷漠的世俗里,用坚硬包裹着柔软
直至泪如雨下,直至,闪电般的弧线
把天地,揽入怀中
《沙棘仙子的翻越》
你不会知晓卡若拉冰川的,就和我
不知晓你的花果山一样,它们隐藏在遥远的天边
在某个旅人的内心,坚守一次翻越
当稀薄的空气挤压失血的心肌时,天空俯下了身子
大地尚远,白云很近
而我的沉重,只剩下一声叹息,在空谷回旋,以至消失
我说的是建智,那个留着大胡子的诗人
用一次翻越冰川的经历,助我攀登
或是天,或是地。而我,终是一粒尘埃,无处可依
《沙棘仙子的涅磐》
终是会走过去的,在白云飘起的地方
天路蜿蜒,直达圣地
在西藏,在最接近众神的庙宇
磕长头的人,用一生的苦难换取一次佛主的拥抱
我说的还是建智,那个留着大胡子的诗人
守在纳木错痛哭的时候
着彩衣的格桑静静地守护了三天三夜
至此以后,大胡子如鸿雁一般,轻易就穿越了人间寒暑
《沙棘仙子的月光密语》
面对月光,那些从阳光里退避下来的人群
绝对无法破译隐藏在月影里的秘密
远山,目睹过太多疆场的分割
却无从对着世人急呼,在那些沧然回顾里
山是山,水是水,江山恒久
那些千年不语的树,洞悉了其中的奥秘
便轮入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生命长久,却无永生
在所有的春生秋葬里,你如果能静下心去倾听
你就会看见在一抹清辉里
昼夜交替,繁华过尽,只剩下一地月色,清清地冷
《逃离现场》
这次你是真的离开了,在回头的瞬间
我看见满园子瓜熟蒂落,那些深埋在土里的
包括你的转身,就像一次剧终
落幕。情节按预定悄然退场
催人心魂的故事,在褪色的油彩下失声哭泣
折叠的剧本里,谁在黯然神伤
红衣闪过的窗棂,是一季风声在哭
那愈走愈远的你的影子
依旧是人间的悲欢离合,人间的爱恨情仇
顾问:朱鹰 邹开歧
编辑:姚小红 洪与 杨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