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孔发:学会放弃|随笔
文/邵孔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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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有种种放弃。
一者,无奈地放弃。与人所拥有的任何东西相比,人最不愿意放弃的是自身的生命(舍生取义不在此论之列)。死亡是对于自身被迫无奈的放弃。即使最伟大的人物,也得面对死亡。古人云: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是说人之将亡,可以真悟。
孔子在自己“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时,感到生命将逝,因之扶杖门外,哀叹道:“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活了73岁的孔子,面对即将寿终,表示悲哀,但又无可奈何,无法抗拒自然规律,“天命不可违”。人在其自身修养达最高境界时,却必须离开这个世界;这一放弃,悲莫大焉。
二者,自然地放弃。人生总是自然而然地,自己也没有觉察到地在不断地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不断地放弃一些东西。
《大智度论》中说:“人有一子,喜不净中戏,聚土为谷,以草木为鸟兽,而生爱着,人有夺者,瞋恚啼哭。其父知已,此子今虽爱着,此事易离,小大自休。”童心易离,涉世则休。非特童心小大自休,人生之趣味与年岁消长,易离之事物是伴我们终生的。爱情易离,缘尽则休;财货易离,大病则休;官瘾易离,六秩则休;虚名易离,看破则休;恶德易离,命尽则休。
施耐庵《水浒序》云:“人生三十未娶,不应再娶;四十未仕,不应再仕。”此言虽有违人情,却切近古时事理,不失为明智者言。孔子辞世,在庄子眼中,此何悲哉?庄子妻老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认为,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则认为,“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大宗师》)生是劳而死是息,生任自然,则能安于死。生死都是自然现象,生死的更替如四时的运行,无悲欢之别,故不哭而歌。只有世之糊涂者,追求长生不老,祈求永寿。
三者,随性地放弃。《晋书》及《南史·陶潜传》皆云:潜为彭泽令,素简贵,不私事上官。郡遣督邮至,县吏曰:“应束带见之。”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即日解印绶去,赋《归去来》以遂其志。此举乃陶公“质性自然”,非“矫励”者。若强陶公寄身官场,于陶公其人,将何以堪。后世有强人质性所难者,“以犬耕田”,终酿悲剧。
四者,理性地放弃。《东坡志林·论子胥种蠡》载,越既灭吴,范蠡以为句践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逸乐,乃以其私徒属浮海而行,至于齐。以书遗大夫种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子可以去矣!”范蠡对越王句践的清醒认识,选择弃官出走,从而避免杀身之祸。倘无此清醒,则或结局若同僚文种者也。
五者,放心地放弃。放弃的前提在放下心来,能放心则能放弃许多该放下的东西。贾宝玉一旦放心,则“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更有甚者,苏轼在《东坡志林》中笑道:“刘伯伦(刘伶,竹林七贤之一)常以锸自随,曰:‘死即埋我。’苏子曰,伯伦非达者也,棺槨衣衾,不害为达。苟为不然,死而已矣,何必更埋。”在苏轼看来,刘伶旷达得还不彻底,因为他还想到死后要有人埋葬他,对其形骸皮囊还未遗忘。通透旷达洒脱如苏轼者,人生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
人在生活中较多思虑的是得到些什么,得陇望蜀;除非迫不得已,很少去想该放弃些什么;于是乎生活压力只增不减,活得越来越累。敝帚自珍,要人放弃,逆人性而动,不合时宜。但人们对许多事物确是需要放弃的,人背负不起太多的沉重和心理压力,“白发拈不尽,根在愁肠中”,故幸福快乐轻松自在的感觉离我们渐行渐远。
放弃像熟果一样地离枝,像落叶一样地洒脱,像雨点一样地随落,如来如去。放弃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选择放弃比选择得到困难,需有一点哲性,一点诗性,一点悟性,外加一点决断力。生活在于选择,人生在于选择,学会放弃是一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