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亚非:光阴的故事 |散文
文/田亚非
【作者简介】田亚非,借用大师村上春树的话,喜欢在自己炮制的惬意的空虚和怀旧的静默中奔跑。曾发表散文《探访三毛故居》《父亲的二胡》《故乡的那群人》,小说《远山的呼唤》《失乐的天堂》《名师之死》《山鬼阿郎》等作品。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回到了阔别30年的母校忠县官坝中学。
站在宽阔的塑胶操场上,抬眼看去,围着操场,校舍分建在上
下两排,整齐气派,一目了然。
不过,记忆中的母校可是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十分的含蓄。
时光回到89年……
五月天里,校园的洋槐花开了,整座校园沉浸在浓郁的花香里。
一串串的槐花如白色的风铃,挂在翠绿的细叶下。一阵风来,槐花轻轻摇晃,花瓣飘落在树下经过的师生肩头上,飘荡在池塘的盈盈水波里。
午间睡觉铃响之前,教师红楼外的小水塘极其热闹。
爱干净的女生们三三两两地来到这里,洗脚,戏水,侃八卦,或者小心地调和与女伴的矛盾。说笑声,打闹声搅起了一塘的波纹。
尖锐的午觉铃声骤然响起,女生们便如小鹿般惊惶地逃回
寝室。因为三五分钟后,就会有板着面孔的班主任出现在寝室窗下,捉拿发出声音的同学,抓住了那绝对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儿。
热闹的池塘,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圈圈波纹,漾着槐花,缓缓散去。
女生住在一个长方形的四合院里,叫“女生院”。
院里有几丛芭蕉,一年四季,绿油油的。
一到雨天,雨滴打到芭蕉上,“滴滴答答”,再滚落到旁边的石阶上,像在弹奏着一首小夜曲。
这样的夜里,女生们会睡得分外香甜。
我们的教室在底楼最边上,挨着老师的厨房。
厨房是用砖搭的简易偏房,砖与砖之间隔着很宽的缝隙,师母们炒菜的香味很容易窜出来,飘到还在上课的我们的鼻孔里,再钻进瘪瘪的胃里,引得里面风起云涌。
好不容易听到第四节课下课的铃声,随着老师的一声“下课”,整栋大楼立即人仰马翻,不管男生女生,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食堂,去蒸架上抢自己的饭盒。
饭盒里,一般蒸的是白米饭加一两坨红苕;条件好一点的,会加一点红苕丝,芋头丝,甚至拌着肥肠,蒸肉;再奢侈一点的,会在同学羡慕的目光中,到走廊上打一勺5分钱的汤菜,上面漂着白白的沫。
大家吃得飞快,很少讲话,因为太饿;也因为赶着蒸下一顿,晚去了蒸架推进了锅炉,就只有饿肚子了;还因为,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已经等在了教室。
班主任吴老师是一位很严谨的中年男老师,他很瘦,脸色有点苍白,书教得很好,对我们要求很严格。他很少笑,正因为如此,他的笑含金量很高。
数学课上,我们注意力高度集中,思维高速运转,只为解题思路峰回路转,博得他老人家那倾城一笑。
不过女生们这方面好像都比较弱,这个重任只有交给男生了。
只要吴老师一提问,女生们就会把头垂下去,即使视线偶然碰上,也会迅疾移开,因为无法承受他眼里的期待,还有万一被点了起来,那后果真是有点不堪。
他喜欢晚自习时早早地来到教室。
往往当我们手脚并用地忙完赶往教室时,他已经等在那好半天了。
迟到的同学鼓起勇气,怯怯地喊了声“报告”,好长时间过去了,他那凌厉的眼神才会横扫过来,正期待着他喊“进来”时,他往往又会慢慢把头转了过去。
那一刻,门外的同学心会下坠,再下坠。
教室里的同学,则会装着不经意地看过来,眼睛里明显装着同情,或者幸灾乐祸,心里却为自己结结实实地庆幸了一把。
迟到的同学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早到,早到!
的确,吴老师要求我们分秒必争。
初三时,全班女生全都成了假小子,不分胖瘦,不管脸型。要不是衣服尚有颜色可辨,我们四班就会被认为是清一色的小子班。那是因为吴老师要求女生全剪成短发,以把梳头的时间节约来背课文,背单词!
现在,面对动作拖拉的女学生,我会情不自禁地大叫“能不能吃饭快一点!能不能把头发剪短一点!能不能上学跑起来一点!”
那时的我们,对美没什么追求,但对美却十分的敏感。
比如新来的英语老师,个子娇小,面容甜美,听说是从正规大学英语专业毕业的!这一下就吸引住了我们的眼球。
最最关键的是,和我同姓!这,足足让我兴奋了一个星期。
田老师是外地人,日常也说普通话,声音如百灵鸟一样动听,读英语时更是有如天籁。
我的英语成绩还可以,被她钦点为英语科代表。从此我狂热地爱上了英语。
我对英语的好感随着一次特别的遇见降温了。
一个中午,我按时把本子报到田老师的寝室,她当时住在男生寝室的楼下,一间光线幽暗的房间里。
当我喊了报告,推开半开的房门进去后,惊讶地发现物理老师横躺在田老师的床上。
物理老师十分高大,皮肤黝黑。他见我进去,忙起身坐好。
田老师笑吟吟地端出一盘糖,说:“我结婚了,你抓一把糖去吃吧。”。
那一刻,我蒙了,看着物理老师黑黑的脸,再看看田老师幸福的笑脸,我真想冲她吼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怎么可以嫁给他呀!”
在那时的审美意识里,绝对没有黑皮肤的概念。
多年后,听到他们的消息,非常地幸福,我真为自己当年的莽撞无知感到好笑。
我当时躲到外面的楼道里,不知道伤心了多久,才昏昏然回到了教室。因为我觉得,她应该嫁给一个玉树临风,卓然超群的人啊!
比如我们的语文老师。
上初中的第一个晚自习,令第一次离开父母视线的我们格外兴奋。
每张桌上,用墨水瓶改装成的油灯发出豆大的灯光,把同学们的头影拉长,在墙上投射出模糊的剪影。
语文自习开始了,大家认真地读着第一课。
我偶然抬头,发现讲台上站着一位身着白装,戴着眼镜的年轻男老师。他不仅年轻,而且帅气,昏暗的灯光下,我竟微微失了神,传说中的白马王子就是这样的吧。
因为他,那晚读的“火树银花”“天上的街市”,甚至“柳亚子”这个名字,都亮了起来。
就是这位年轻帅气意气风发的老师,妙语连珠,情思飞扬,把我们带进斑斓的语文天地里,让我们感受到了语文的魅力。
这就是我们多才而又勤奋的语文老师,我们永远崇敬的方老师。
夏天到了,教学楼外的芙蓉花开了。一簇一簇的,在艳阳里极尽绚烂。
一位如同芙蓉花明丽的高个子女生,从教学楼外的石阶上“噌噌噌”地走了下来。她昂着头,目不斜视,走过,一阵香风。她身上的香水味令大家吃惊。
更令大家吃惊的是,她在谈恋爱,和班上一位帅气的男生。
在女生和男生讲话都需要勇气的当时,这让她光芒四射。
女生中,悄悄议论着他们的信息。下晚自习了,有人看到他俩在操场边上散步;他又写了一封情书塞到她的手里;他和另一个男生打架了,因为这个男生议论他俩被他听到了……
大家远远地排斥而又羡慕着他们的甜蜜。
一个晚上,熄灯铃响很久了,突然听到她在寝室外大骂。大家屏息听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她帮他洗的衣服被偷了,还是一件迷彩服。
我们真惊异于她的勇敢!
好长时间过去了,她停下了责骂,转为“嘤嘤”地哭泣,伤心的声音在静静的夜里格外揪心。大家心里不由得指责起那位偷衣贼来,干嘛要去偷一件衣服?还是人家男朋友的衣服?
模模糊糊中,大家都睡过去了。
但在那样的一个夜里,我们看到了一位纯真年代的少女,是如何守护自己的爱情。
时光匆匆,转眼就初中毕业了。
那时要考两次,预考和正考。预考上的,在校复习一个月,再参加正考。
在回学校查看预考成绩那天,阳光灿烂。
当我经过男生宿舍时,一片混乱。地上到处是扯散了的稻草垫子,以及其他的生活垃圾。大家都忙着装箱捆被,三五一群地结伴回家。
班上几个装好了箱子,在路边等人的男生对我说“你预考上了!”
即便平时很少讲话,但面临分别,三年的同窗情谊还是让彼此有了一丝不舍。
我的开心只停留了几秒。
阳光照在他们稚嫩的脸庞上,我看到了阴影和落寞。他们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相当努力的,但在当时,能考上的几率太小,寒门学子改变命运的路真是太窄了。
我的心里涌起一份惆怅,为他们,也为自己下一关的命运。
不过几十年后,很多同学通过上大学,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也有相当多的同学凭着农家子弟不服输的劲,在自己的人生答卷上收获了满意的分数。
我逃到女生院,一样的忙碌,一样的混乱。
一个上午过去了,偌大的女生院里,一下冷清了下来,留在院里的,只有预考上的十几位女生。
我们整装待发,准备下一轮冲锋。
离校去县城参加正考的那天,学校附近的杜鹃声声啼叫,好像在为我们送行。教师红楼里的一扇窗口正飘出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光阴它带走四季的歌里我轻轻的悠唱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几十年过去了,母校却越来越年轻,目前正在蓬勃发展,焕发出青春的活力。虽然母校经历了大的改造,焕然一新,见证我们成长的景与物已不复存在,但我相信午夜梦回时,当年的母校一定会出现在每一个曾在此驻足的学子梦里,因为那时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已经融进了他(她)们的生命里。
年华易老,但光阴不逝。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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