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加献:蓝色多瑙河|小说
文/郝加献
【作者简介】郝加献,北京密云人,自由撰稿人。长期致力于文化散文的创作。长篇历史散文《旷世名园圆明园》荣获纪念圆明园罹难150周年大型征文优秀奖,20余万字的《中国散文》在《散文在线》连载发表。《我读毛泽东诗词》于纪念毛泽东诞辰120周年出版。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墨城是一座新兴的城市,山清水秀,当地的一位才子这样形容和赞美她:像古典美人脸上的酒窝,盛装着一湖圣水;一城美景半城绿,一城绿色半是水。
城西有一个偌大的健身公园,颀木参天,芳草萋萋,一带清流蜿蜒而过,园内有篮球场、网球场、乒乓球场,以及各类健身器材。太阳在天边露出半张红颜,公园内,打球的跑步的扭腰的练剑的,人头攒动。通身是汗的洪士心从篮球场上走出来。一个半小时的激烈运动,让他筋骨舒展;赢球更让他神怡气爽。他健步走在绿草间的石径上。
一个蹲在草丛中的穿绿军装的女人引起了他注意,一只美丽的风筝在他的头上飘呀飘呀,他缓步走向前去。
旁边的一位姑娘冲他笑了笑,洪士心一眼看出她是乡下来的,猜她是她的保姆。
你还好吗?
是你?
还是那样娇美,还是那样清秀,声音依旧悦耳。
他们坐在了附近的石凳上。
洪士心断续断续地听朋友们说起过,她很早就病退了,先是患的肝炎,出院后,没多久又患了抑郁症。丈夫鹏举是某集团的老总,山南海北,天上地下,不能照顾他,——就是她住院,他也没有看过他几回,只好为她请了保姆,她领养了一个儿子,在上警官大学。她常常由保姆陪着来逛公园。
她总是穿一身绿军装。绿军装曾经风极一时,如今再穿它,有些异样,招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她不在乎。刚才,她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
你好吗?
你不都看见了吗?
沉默。
闺女上大学了吧?
在上大二。
又是沉默。
听说,你已经是大作家了?
哪呀,只是写些“豆腐块儿”。
喔,介绍吃的。
洪士心哑然。
想见冯力吗?他可是CBA的国际级裁判,名哨呀!
冯力是洪士心的好哥们,他同她正经谈过一段恋爱。据传,冯力教她下围棋,一个月下来,她也没有弄明白顶和爬、关与冲的叫法与区别,就是手把手教给的拿围棋的指法,也是过一会儿就忘。“道不同不相为谋呀!”冯力不止一次这样说。
那,他很风光呦……我,谁都不想见。
鹏举,可是大老板了,还是那么忙吗?
忙,忙,忙着数钱。
又是沉默。
洪士心还听说,她与鹏举是经人介绍而成的,中国机械大学毕业的鹏举相中了她清丽的容貌,沉稳的性情,她也满意鹏举的一表人才,风雅谈吐,二人很快就组成了温馨的家庭。
坐在梦中情人的身旁,洪士心仰天看云,云们或浓或淡,或粉或青,或疾飞或闲庭。地上的人看她们,是一道一道的风景。云卷云舒,随风飘散。云也人也,人也云也……
健身园正在播放音乐的喇叭,转换出《蓝色多瑙河》。
这是洪士心最喜爱经常听的曲子。
洪士心渴望大海,但他生长在北方的一个小山村,他没有见过大海。他时常用胡思乱想来慰藉心中的渴望。惊涛骇浪,让他热血喷张;波平海晏,令他静如处子;他着迷于五光十色的海底世界;他好想探究神秘莫测的百慕大,北纬23度。可生活并没有提供他见到海的机会,只是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湖。位于市郊的一隅,湖的东南是田园,周围有如盖的树,傲岸的杨枝,依依的垂柳,春日吐艳的桃李,五月喷香的槐花。附近是洪士心所在工厂的集体宿舍。湖边经常可以见到一个孤寂的身影,那就是洪士心。树荫下,湖光里,他漫游,遐想,看书。
这又是一个万籁俱静的夜晚,星星飘落湖中,洪士心在“读”他们。不知过了多久,他无意识地拨动了手中的“咏梅”牌袖珍收音机,里面流出音乐,“《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约翰·斯特劳斯作曲”,他感觉有些异样,他的心似乎被什么紧紧攫住了,可又难于表达,一时热风,一时清流,又像是被抛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起起伏伏。乐曲在一阵急风骤雨的狂欢中结束,洪士心还没有走出来,他像放过电影后往回“倒片儿”一样,用他可怜的音乐知识,去分辨音乐中的大号、小号、大提琴、小提琴……他失败了,他根本不懂“小蝌蚪”(五线谱)或“1、2、3”,也就是说,他没有听懂《蓝色多瑙河圆舞曲》。他感到沮丧,他默默地离开了小湖。
当他再次来到湖边,已是一个轮班(9天)以后了。他剪着双手,头时而垂下,时而仰起,口张开闭合,一个个音节跳向了湖中:
……
昏暗的日子
她动晃
一个个巨大的问号
她咄咄目光
我尝试 找到
我自己
我自己?
什么样的“我自己”?
洪士心又“天马行空”了。
是那个在母亲的怀抱里抽搐、奄奄一息的婴儿么?是那个挎着篮子,跑遍小山村的山岗,田野,拾柴挖菜的孩子么?是那个歪着头,瞪圆了眼睛,听老师讲海的故事的少年么?是那个口袋里装着红本本,手架着老师胳膊,按住老师头的“革命小将”么?是那个被《安娜·卡列尼娜》拽在脸上,流下殷红的血的“小流氓”么?是那个高考失败,把铺盖搬进工人集体宿舍的“学徒工”么?……
洪士心不但在想“我自己”,他还想到了一双眼睛,里面蓄满忧郁。他似乎“迷”上了这种忧郁,他想让自己的诗作《湖光》去探探另一面湖的深度,去化解里面的忧郁。
她叫白婧。
她也是与洪士心一起入厂的,只是分到了另一个车间。
她常常静坐在姐妹中间,听她们说笑,看她们打闹,说笑到妙处,她也附之于浅浅一笑,姐妹们的打闹危及了她,她便摇动柔弱的双臂作一挣扎的模样,过后,又静坐,听任她们的说笑,打闹。她的眉宇间有着几缕淡淡的愁丝;她的眼睛中泻出似乎能够洞穿人心底的光,却很快游离了,她似乎害怕光的反射。
她常常穿一身绿军装。
那天,她突然收到了洪士心的《湖光》;她从未有过的慌乱,再也不能够静坐在姐妹中间了,她坐在了东大桥的电影院中,身边没有一个熟人。银幕上正在放映《青春万岁》。对着那群四季花开的少女,她暗自垂泪。她有着与影片中的苏宁相同的经历,——招工时,她被招工的主管奸污了,更不幸的是,苏宁还可以将隐痛说与闺友杨蔷云,而她则不能。她背地里,以泪洗面,除此,她还能够怎样?
她根本不知道,《青春万岁》的主题音乐是《蓝色多瑙河》。
《湖光》提到了《蓝色多瑙河》。
她更读不懂《湖光》,她简单地理解这是一个男孩子写给女孩子的“情书”,她的耳边想起了奶奶的话:“不要多言乱语,要行得正,走的直,三条道走中间。”她眼前闪烁着女工主任殷切的目光,她明白,主任喜欢她,并对她寄予厚望。怀揣着《湖光》的白婧在无助中,竟对主任充满了依赖;她把《湖光》交给了主任。
呵,呵,你真是书生意气!枉为他人作笑谈。
看咱哥们的!
冯力与洪士心的酒后豪言,成为了“现实”,冯力、白婧开始“恋爱”。
她特别关心我吃早饭,冯力见了洪士心,面露得意地说。
他们一起去体育馆看篮球。
冯力与周围的球迷侃侃而谈。
“怎么还不开演呀?”白婧有些坐不住了。
“是开赛。”冯力小声更正着。
半场休息时,白婧又问:“为什么,同样撇一个球,怎么分数不一样呀?有2分的,有1分的,还有3分,4分的?”
冯力脸一阵红,一阵白,小声对她说:“回去,我再给你讲。”
场馆里面的广播放起了《蓝色多瑙河》。
你听过《蓝色多瑙河》吗?
冯力没有捡茬儿,起身说,我给你买点饮料去。
冯力决定与她分手,他把白婧约到了宿舍,舍友被他打发走了。二人相对无语,冯力试图地挨白婧坐近一些,并趁机拉住了她娇小的手。白婧有些不情愿,但没有着意抗拒。
我们交往这么长时间了,你从来没有主动过,是不是你对我不满意?
没有,挺好的呀!
那为什么不喜欢我亲近你呀?
还要怎么亲近?
这样……
白婧惊恐起来,突然用力挣脱冯力的手,逃也似地飞出了房间。
白婧的新婚之夜。新房温馨而雅致,柔和的灯光,低回的音乐,使两对新人异常的秀美。
放一曲《蓝色多瑙河》吧。
白婧对丈夫鹏举说。
欢快、优美的《蓝色多瑙河》在新房里流动起来,仿佛春天的微风吹拂着青嫩的草。白婧心中最柔弱的地方,也似乎被吹动。要不要说出自己的秘密?他真的爱我吗?总是要跨过这道坎儿的。白婧慢慢脱去外衣,——按她的意愿,她是要穿绿军装的,但最终顺从了鹏举的意见,穿了西服,——着一身粉红色,上了新床,慢慢平躺了下来。充满激情的旋律如美丽的河流一般,跌宕起伏、奔流泻出,渐渐地走进一种充满诗情画意的宁静。我是真心爱你的,我真诚的为你献出我的“初次”。圆号在小提琴碎弓的衬托下吹出主题动机,犹如黎明时的曙光在拨开河面的薄雾,唤醒沉睡的大地。
原谅我好吗?我不行。我们可不可以……
伟岸的鹏举在床前举止猥琐。
冲天的巨浪飞速地溅落下去,冰峰在烈日下轰然坍塌。白婧富有弹性的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松弛而无力,瘫软在了新床上。
太阳挂在灰蒙蒙的空中,缓缓地移动着。
真的是岁月洗去了我想象中的美丽吗?
她是我们三个男人的一个传说吧。
洪士心轻轻叹息,望着白婧渐行渐远的背影。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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