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钦富:蛋炒饭|故事

王祖芳:值班记录|小小说

文/曾钦富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柳氏一脸不自在,连声道谢取走挂在门把手上的塑料袋。老耿热情、客气地还以:“不客气!大家都是邻居!”
柳氏和老耿是隔了十六层楼的邻居。上面戏剧性的一幕,说来话长。
老耿住楼下为商业门面的二楼。从自家阳台出去,是老耿一直引以为傲的超大露台。因了这个超大露台,老耿与楼上同房号的这层、那层邻居,时不时产生交集。
柳氏和老耿的第一次交集,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那天上午,老耿听到有人敲门。开门,眼前是一个他需仰视才见的靓妇。老耿热情打问登门何事,靓妇自报家门姓柳,住老耿头上的十八层,说有晾晒的衣服掉在了老耿的露台上。
老耿微蹙眉:“我刚才还在露台,没见有衣服掉下来呢!”
柳氏:“嗳,我没说清楚!是掉在你家露台靠墙那个彩钢雨棚上了,不是掉在透光的阳光棚上,所以你看不到!”
老耿叫妻子打开客厅的电视监控看看。只一分钟,妻子回应雨棚上有掉下来的衣服。柳氏一个“该是嘛!”请老耿让其入户去露台捡拾衣服。
老耿笑道:“妹儿,我去给你捡算了!捡那个衣服,要搭楼梯,要用到长杆夹,不是这么简单!”
柳氏一脸灿烂:“哎呀,邻居,这可怎么好呀!”
老耿叫柳氏在门口稍等,转身去了露台。
不一会儿,老耿拎了衣服到门口递给柳氏,这靓妇那个高兴、感激溢于言表:“就是昨天晚上那个风,把我最喜欢的这件衣服吹下来了!”
老耿微笑回应:“平时早上我们都要看电视监控,今天忙刚好没看,没发现你掉下来的衣服。不过,以往遇到楼上有吹下来的衣服之类,我们都先捡起来,然后打电话联系物管,叫他们通知业主来拿!”
柳氏蛾眉高挑:“你们真是太好了!”
老耿仍微笑回应:“大家都是邻居,捡个东西举手之劳的事!”
又一次,柳氏急急忙忙敲开老耿家的门,说女儿的一只苹果手机掉在了老耿的露台上。老耿听闻吃惊不小,问柳氏:“这么高的楼层,手机掉下来砸到人怎么办?!况且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掉下来呢?!”
柳氏有些窘迫地:“晓得那鬼娃儿的哟!”
尽管有些不悦,老耿还是立马又是查电视监控,又是去露台地上、棚顶实地查找柳氏所说的那手机,折腾半天没有结果。
柳氏说上楼再去问问女儿,后旋即回到老耿门前,说“只有副耳机不小心掉下来了!”
老耿回应:“刚才就是看到隔壁露台地上有副耳机,但我捡不到!”
柳氏犹豫片刻:“捡不到就算了,还是麻烦你了!”她知道老耿隔壁长期没人,两家露台间有密集的拉绳隔离。
老耿还是一如回答所有此类道谢:“大家都是邻居,不用客气!”
柳氏离开后,妻子笑对老耿:“耳机哪可能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哟!肯定是母女俩吵架,女儿撒气甩下来的!当妈的以为是手机甩下来了,心痛又吓到了!”
老耿正颜:“人家的子女教育问题我们就不操心了!”
冬去春来,又是一个盛夏。
这天清早,老耿妻习惯性的去露台,看花草果木是不是需要浇水。刚走到阳光棚下,一股浓烈的蛋腥味扑鼻而来。她抬头看棚顶,眼前是一大片粒状和不规则黄色小块的高空坠物,冲口道:“是哪家吃不完倒些下来哟!”
老耿闻声赶到,没看出那一大片是什么东西,只闻到刺鼻的蛋腥味。
回到客厅看电视监控,见棚顶粒粒、块块黏糊糊的一片,辨不清为何物,除非搭楼梯上到棚顶实地“勘验”。
“管它啥子东西,先看下是哪家倒下来的再说!”妻子向老耿强调查监控录像的重点。
老耿从“照射”阳光棚顶的摄像头,查到坠物落下的时间是23点44分45秒,再依此后退十几秒,很快通过“照射”建筑物宏观正面的摄像头,查到坠物来自同房号的十八楼,即靓妇柳氏家。这个结果让老耿夫妇大吃一惊。
入住这带超大露台的居所初期,因频遭高空抛、坠物袭击,老耿在电脑里建了个包含事件监控摄像的“高空抛、坠物罪恶录”文件夹,便于跟踪、追溯那些管不住手的高空抛、坠物“惯犯”。柳氏家还从未曾上过这个“录”。
对于殃及自家大露台的高空抛、坠物,只要未造成实际人、物损害,老耿通常是责成物管上门或通过电话,向事主发出危害告诫和“下不为例”的希冀。而善后,比如清扫、清洗高空抛、坠物等,夫妻俩通常就自个儿动手做了。老耿大都能从物管那里得到事主“知错”、“认改”的反馈。被登门告诫的事主明白,在精确到秒的“作案”录像证据面前,想赖“账”是赖不掉的!
柳氏第一次上榜“罪恶录”,只有陪同物管一道登门交涉、告诫,才能消除老耿对柳氏家这高空抛物异举的困惑。——老耿一直视柳氏家为少有的“友邦”邻居,一家人的言行,也定如柳氏靓丽的外表,可圈可点!
老耿和物管员李氏已到达柳氏家门口。
从敲门、拍门,到连拍带高声叩问“有人没得!”足足五、六分钟,不见有人来应答。李物管皱眉自语:“今天是周末,屋头应该有人啊?!”
稍顿,他转身对老耿:“这样,我们去车库看下车在没得,车在人就在,我认得到他们家的车!” 看样子,李物管与柳家很熟。
老耿与李物管一路交谈着从车库复转去柳氏家。
李物管:“车子在屋头怎么又不开门呢?!”
老耿:“刚才敲门,我听到里面好像有动静!”
李物管:“我也听到点儿!”
……
这第二次来敲、拍门,李物管的动作更大,显得“理直气壮”了!
“嘭、嘭、嘭……”声中,门突然开了一个缝儿,柳氏探出头,闷声:“啥子事?”
李物管:“你们家昨天晚上十一点多钟,是不是从阳台倒了啥子东西到楼下?”
柳氏蹙眉:“啥子东西噢?”
李物管:“啥子吃的哟……”眼光转向老耿。
一旁正暗地里用手机录像取证的老耿忙接过话:“像饭颗颗和一些黄色小块块儿,我们是闻到很大的蛋腥味儿,才抬头看到满阳光棚都是,好像还有油!”
柳氏不以为然:“我们今早晨四、五点钟才回家,昨晚上屋头人都没得,你们是不是搞错老喔!”
老耿上前一步,和颜悦色:“妹儿,要不我们一起下去看下监控录像嘛,从哪点儿倒的,哪个时候落在阳光棚上,两个摄像头看得清清楚楚!”
柳氏显得有些不耐烦:“肯定不是我们家倒的,看啥子录像嘛!”
李物管有些套近乎般:“你们女儿一般周末都要回来吧,问问你女儿呢?”
柳氏沉着脸:“我们屋头的教育,女儿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何况女儿昨天晚上就回学校了!”
被吵醒的柳氏丈夫出现在门口。这人看上去粗俗,还矮柳氏一头,让人想到坊间的“牛粪”、“鲜花”说。其接过柳氏的话:“昨天晚上我给女儿炒了碗蛋炒饭,我们就出门了,后头女儿也回学校了,怎么会是我们倒的啥子东西嘛!”
李物管对老耿投以询问的目光:“阳光棚上的东西是不是蛋炒饭嘛?”
老耿:“有点儿像,要爬上去才看得清楚!”
柳氏丈夫顿时一脸不满、不屑:“没看清楚就清早八晨来敲门,没得耍事得!”
李物管再探问:“你们女儿好久走的嘛?”
柳氏干脆回:“最多八、九点钟就走了!”
老耿微笑接问:“你们走了,中途是不是有其他人到过你屋头呢?上次遇到楼上有人甩衣架下来,上门去问,屋头的人个个都不承认,(合租)室长下去看了监控录像,才问到另一个房间同事的男朋友半夜来过,一早走的时候取衣服顺手把衣架甩下来了!”
柳氏自信满满:“我们家客厅有监控录像,屋头有任何动静,我第一时间就能在手机上看到!”边说边指身后半高柜上一个黑色球形东西,“中途不可能有另外的人进到我屋头!”
老耿再次礼请柳氏夫妇中一人下到他家去看相关录像证据,柳氏蛾眉倒竖:“不关我的事,去看啥子嘛!”柳氏丈夫应和:“莫乱扯了,我马上还有事要出去!”
老耿显出无奈:“又不承认,又不下去看录像,我只有报警了!”
柳氏夫妇充满讥笑:“报哇!随便你怎样!”说完“嘭”地关上大门。
查看过老耿家的监控录像,110警官敲开柳氏的家门,准备当双方的面儿,现场调解、了结了此小出警。孰知柳氏完全不配合:“有啥子事找我男人,我不懂你们那些啥子监控……”
警官联系柳氏丈夫,对方一口否认自家有过高空抛物行为。警官建议他到老耿家看看监控录像,其回:“忙得很,恐怕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时间哦!”
警官思忖片刻:“那你就需要去派出所一趟了,请注意接听派出所的电话!”
“那……嗯……”柳氏丈夫语塞。
送走110警官不多功夫,老耿接到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柳氏丈夫已到达派出所,要老耿即刻前去配合解决当日报警之事。老耿立马放下碗筷,干净利落回应:“10分钟就到!”
派出所里,负责调解的女警官听罢双方的陈述,叫老耿把录像证据交她送勘验室鉴定分析。不一会儿,一着白大褂的警官持U盘出来,柳氏丈夫抢先一步上前问:“看出来是倒的蛋炒饭没得嘛?”
白大褂警官:“倒的啥子东西倒是看不清楚,毕竟是红外夜视录像,不过两个摄像头录到的高空抛物,在时间、声音上都有对应的逻辑关系!”
柳氏丈夫一副傲慢、撒野的神情:“看不清楚倒的啥子东西,就不能非栽倒说是我们家头高空抛物!还非闹到派出所来!”
负责调解的女警官摆手要其冷静:“这位老师,其实我们勘验警官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如果非要鉴定出倒的啥子东西,断定是不是你们家倒的,动用刑侦手段肯定查得出来,但那个时候,处理起来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哦!”
女警官缓缓口吻:“哎!……邻里之间,和为贵,这个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道个歉,下不为例就算了,这个老同志(指老耿)又没说要做个啥子!”
僵持中,柳氏丈夫身边一高个儿秃头男子自报家门道:“我是娃儿(柳氏女儿)的舅舅,不管是不是我外甥女倒的蛋炒饭,我来代表她和我姐姐、姐夫给这个老同志(指老耿)道个歉算了!邻里之间,没得必要这样无休止的争下去!”
柳氏丈夫不语。
老耿似一下子气消了很多,但还有气,缓声问:“那棚顶清洁的事呢?那个不是扫得干净的,必须水洗,还要加洗洁精!”
陪同老耿来派出所的李物管急忙道:“耿老师,棚顶清洁就让我们物管来给你做嘛!”
女警官笑了:“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嘛!”
……
回到家,老耿并没有让物管帮他做此次高空抛物的棚顶清洁,一是他的阳光棚是有限上人屋顶,他怕物管人员不小心踩空造成棚顶损坏及人员受伤;二是教育、警示高空抛物者的目的已达成,没有必要麻烦物管了,毕竟不是物管的错!
当天夫妇俩清洗棚顶,现场确认此次高空抛物系蛋炒饭无疑。
最“精彩”的是,与柳氏颇熟的李物管,第二天巧遇回家拿东西的柳氏女儿,半玩笑半“诈”的,问其前天为什么把蛋炒饭倒在人家的棚顶上,柳女竟反问:“遭楼脚发现了啊?”
李物管俯身,目光如炬:“人家两个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的!”
柳女张大嘴:“嗨!我还专门喊他从阳台侧面倒下去,结果还是……”
李物管惊疑:“屋头还有其他人啊?!你妈说只你一个人在屋头,有外人来她手机要报!还说你八、九点钟就走了……”
柳女神秘样:“男同学偏要来接我,遇到堵车很晚才到,还给我买了外卖来!”
又得意样:“你觉得我是傻起一坨,不晓得拿块布把摄像头盖倒吗?!”
李物管诡秘的一笑:“死女娃子!”
“关键”是,李物管把这一切告诉了老耿!
蛋炒饭的事已过去半月有余。
一日晨练回来,老耿在车库电梯厅“狭路相逢”柳氏,其脸看上去是一副极难为情的囧样;当老耿绅士翩翩的主动向她打招呼,此靓妇竟面红耳赤了……
老耿暗忖:其必知晓不久前的蛋炒饭高空抛物真相了!自然是李物管透露给她的。老郑也不道破,与其矜持闲聊几句,电梯到达自家楼层,礼貌道别。这是蛋炒饭事件后,“两冤家”第一次打照面。
抑或真是“冤家路窄”,没过几日,老耿接到物管俪管家电话,要他帮十八层某号的邻居捡拾一只不小心掉下来的拖鞋。老耿反应过来:十八层某号,不是柳家吗?!老耿诧异那靓妇为何不直接登门找他,而要管家传话。
老耿再次反应过来:一定是柳氏还没从不久前的蛋炒饭高空抛物歉疚中走出来。一贯秉持“邻里间和为贵”理念的老耿,当然不愿错过这个修复与柳家关系的“举手之劳”。
应承管家后,老耿到自家露台,上下到处找寻那掉下来的东西。最后是在隔壁脏兮兮的露台上,发现了那只坠下的精致冬用女拖鞋。
盯看半天,要在自家露台捡拾那拖鞋,可非“举手之劳”!老耿先后用小中大三个尺寸的长杆夹都没够着那东西,最后是用伸缩可达五米的高枝修枝剪,才勉强把那只鞋钩到手能捡拾的近前,然后将其装入一个塑料袋,挂在自家大门的门把手上……
柳氏显然在自家阳台目睹了老耿整个的捡鞋过程,于是有了本文开端提到的柳氏“一脸不自在,连声道谢”……戏剧性的一幕。
闲暇时间,老耿归集出几条与柳氏三、四年“戏剧性”交集的感悟:
——凡事当留有余地,人都有求人的时候,一如某诗云:“凡事必须留后着,他年方不悔当初。”
——张英的“让他三尺又何妨”,当是现代人的最佳邻里相处之道;
——对于儿女,爹妈不可太自信,毕竟“隔代如隔世”,因太过自信闹出“贻笑大方”的窘事,就尴尬了;
——有道是:“人情若比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人心总是能感化的;
——当心外表陷阱;
——与人为善乃至上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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