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李毓瑜《井筒子人家》(38)

《阅读悦读》2017年10月热文榜(附平台选题)

文/李毓瑜

【作者简介】李毓瑜,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散文学会常务理事,曾在《四川文学》《山花》《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并多次获奖。2015年出版长篇小说《蓝衣女人》,为2013年度重庆市扶持重点文学作品。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37  汪洋中的一条船

张言:你好!

我的小说终于写完了,但我也要死了。想想写作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

原来烟是我最大的快乐,自打我闻够了厕所的臭味出来 ,鼻子失灵了,香味也嗅不到了,闻不到香味,我想到了戒烟。我从中学读书就开始偷偷抽烟 ,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的烟龄了,这次突然想到戒烟,就有一股豪气直冲脑门。趁着这股子激情,我从厕所出来就坐到了书桌前。幸好,北京残酷的冬天过去了,清冷的春天也过去了,可爱的夏天来临了,我也脱离了那臭烘烘的被窝,望着窗外绿绿的树,我完成了两万字。

然而两万字后,我的激情消失了,故伎重演,我又回到了厕所。怎么办?想来想去,脑袋壳都想痛了,一拍大腿,有了,戒不行,那就开戒,开戒的第一支烟,嗨 ,张言,你可能一辈子都体会不到,那安逸、那快乐,那爽,真是上半城解放碑的钟不摆了,一天两包,两万字后,我已是头昏脑胀,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看见面前大开的窗子,我真想往外跳。有一天,我真的跳了,不过,我没办法摔死,窗外的泥土是软的,我又在一楼,跳下去,把地面砸了个大坑。但我还是体会到了一种自由落地的快乐,我仍然全头全脑地活着,嘴能抽烟喝酒,鼻子也能出气进气。

一万块钱买条人命划不着,可惜我妈十月怀胎好辛苦,我抓起烟缸、烟、打火机,甩出窗外,然后去理发店刮了个白痧,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回来,向最后的两万字杀去。说也奇怪,虚劲一提,干劲一展,两万字就杀青了。我把笔一甩,往床上一摊,从精神到肉体我整个的都阳痿了。说真的,就是有个女人站在我的面前,我也没有办法。

我是话也不想说,人也不想见,这本书,不,这三十二万字的文字垃圾,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是一个进京打工的棒棒军,写作棒棒军。不过,看在钱的份上,三元钱一副的鸡骨架,我可以油水长流了。

在鸡骨架的营养下,在烟酒的侍候下,我又膘肥体壮了。北京的夏天很迷人,我现在口袋有钱,昼伏夜出,到高校旁边的酒吧、舞厅去度过我的黄金时光。这里中文系、外语系的女学生很可爱,对我很友好,常常能在夜里把她们带回我简陋的屋子,有时运气好,还能带回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妞回来。

我太辛苦了,为了这曾经写过的三十二万字,差点要了我命的三十二万字,我得好好地犒劳犒劳自己,用女人慰问慰问自己。

在我们住的地方有一条不大也不小的河,有小木船在河上走。夏天的夜晚这儿很迷人,有蟋蟀叫,有纺织娘,还有青蛙“呱呱”的声音,完全是我的天堂。

岸边的小木船泊着,四周静寂,只有天上闪烁的星星,我带回的女人,一个体校大三的学生在小木船上躺着,闭着眼睛听着耳边的天籁之声,我则脱得光光的,滑下水去,在河里痛快地游了起来。

水凉凉的,我的一身连骨头都酥软了,我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救……救命呀……”船上的女人听见我的叫声,探起身来,我则来个潜水,把头埋了下去。好心的女人一看,河面上没有人,一个猛子扎下水去,使劲地游来救我。我伸出一只手在水面上晃了晃,不一会儿她就抓住了我的手,我使劲地把她往水下拖,抱着她就是一口。不等她缓过劲来,我三下五除二地剥去她的衣服,现在我们对等了,都一丝不挂。

张言,我真是太幸福了,这在重庆不敢做而想做的事情,在北京在此刻做成了,我们在夏夜里游着、快乐着,像两条自由的鱼,释放着我们的精神和肉体。

累了,我们就并排躺在小木船上,看着夏夜满天的繁星,小声地哼着没头没脑的曲子。

突然,我想起了去年夏天重庆的夜晚,你为我唱的《山楂树》。

“歌声轻轻地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已成为发出闪光……”亲爱的张言,请你允许我在信上这样的称呼你,真的,在北京,我很想你,尤其是此刻现在。现在远离你,我可以大胆地说了,我是因为你而背井离乡的,因为我爱你,特别是有了我们的那一夜,我实在没有办法不爱你。得不到心爱的姑娘,可以想念,所以为了想念你,我远离重庆,到了北京。我就用这样千里迢迢的距离来想念你。请你原谅我,张言,我爱你。

北京的生活很无奈,北京的生活很精彩,在近段时间我不回来 ,除了夏天的北京,还有秋高气爽的北京,它同样使我着迷,也同样使我对你的想念充满诗意和浪漫。

你好吗?你和赵兴如何?他离婚的事情进行得怎样 ?还有向西,我的好兄弟,他和他的东西方哲学、还有文章,都有新的进展吗?

好,我又要进城到舞厅泡妞了,再见。

夏安

大马

×月×日

看完大马的来信,张言心里很是受用,趁着好心情,今天她要办一件大事,就是在向西的小屋添张床。确实那块木板太难睡了,不小心就滚到了地板上,夏天还好说,冬天就惨了,真不知向西这些年睡木板是怎样过来的,反正和他过日子这床是不能少的。

收拾停当,来到了下半城储奇门河边的滨江家具厂,这里订做的家具比上半城七星岗家具城的成品家具要相因很多。

张言选了样式,订了尺寸,不能太宽,3尺4寸 ,两人刚好,约好一个星期送到家,向西出去采气了,回来正好订做的床就到了。

从储奇门河边的滨江家具厂回到家,王伯伯拿给她一封信,赵兴来的。

张言:

离开秋城已很多日子了,近来好吧。在秋城的气消了吧?

今天给你写信,主要是为原来我从会阳写给你的信。

你一定把它烧了,这是我的后遗症。

你不会把我的信当作威胁我的把柄吧,交给我的家庭和学校,来破坏我的名声和家庭。

因为我没有出卖你,也希望你不要出卖我。

赵兴后

×月×日

厚颜无耻,“哼”,张言把信撕成碎片,放在洗脚盆里,再倒上滚烫的开水。

无聊,她觉得生活还有自己都无聊透了,她想做点什么,干点什么,让她死寂一样的生活来点刺激,来点痛快。喝酒,对, 60度的白酒,到火锅店去洒脱。

重庆城的火锅店遍地都是,火锅是一年365天,天天都有。越是大热天,三伏天,重庆城吃的人越多。重庆人的性格、爱好和习惯都在火锅里,麻、辣、烫、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吃火锅的英雄。她张言也不例外。

下半城更是火锅的天下,什么“老火锅”、“铁匠火锅”、“唐鸭肠火锅”……不比上半城“八.一路”好吃街差,也不比上半城的“德庄”、“小天鹅” 火锅差,阵仗更大些。

顺脚走进铁匠火锅,这里是热气腾腾, 吃客的划拳、跑堂丘儿传菜的吆喝,吊在头顶大风扇呼呼的转动,让重庆人和火锅浑然一体。仿佛重庆人就是一锅沸腾的火锅,火锅就是火爆性格、快人快语的重庆人。

这里的吃客在大吊扇下,男人脱光上衣,打着光胴胴,女人穿着薄薄的衣衫,和男人划拳打马,“六六六、”“四季财”、“五亏手……”

“好了,输了,我喝。”女人一点也不含糊,拿过酒碗,一扬脖碗就见了底。

走进这样的场合,没有人在意你,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来了坐下就有跑堂的过来侍候:“姐儿,几位,吃点啥子?”

张言随意点了几样荤菜、素茶,算是对跑堂的交待,要了二两枸杞酒,在一个角落坐下来。

酒红红的,散发出一丝淡淡的甜味,张言端起碗来小小地喝了一口,一股热流顿时从胸中弥漫开来,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坦。张言是从来不喝酒的,她也喝不来酒。因为父亲不会喝酒,她血液里就没有容纳酒分子的成分。然而今天她第一次感觉到了酒原来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就像此刻碗中红红的枸杞酒。她伸出舌头在酒里舔了一下,稠稠的,甜丝丝的。

其实她是讨厌那种喝得烂醉,丧失了理智躺在地下浑身泥泞的醉鬼。如果适度的喝酒,像她今天一样,想喝就喝,又何妨。她不会喝醉的,她有克制力,她只是心里有点烦,随意随意而已。

她烫了一片毛肚放进嘴里,脆脆的,爽口,就着毛肚喝了一口枸杞酒,热力从胸中蔓延到全身,脸上有些发热,“女人自带三分酒”,这是男人常说的话,她不信,也从来没有试过,或许今天是个机会,她应该试试。

今天张言心情不好,打扮却一点不含糊,双面V字形领的米色真丝连衣裙,把象牙色的皮肤衬托得光滑发亮,高跟白凉皮鞋,米色手提袋,完完全全一个小资女人,跟在学校的食堂完全是两码事。女人心情不好,剩下来就只有打扮,女人爱逛商店,多少跟心情不好有关。打扮不管用,还可以和男人一样喝酒。重庆女人喝两江水长大,听江上的号子声长大,童年、少年在码头上看船来船往,唱着“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长成了女人,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到了火锅馆,就跟男人一样,喝酒、划拳、抽烟……率性而为。

她也不例外。

她一边喝酒,一边烫菜,二两枸杞酒也见了底。二两酒下肚,喉管顺了,心情也高兴了,“喂,再来一两。”她高声地招呼堂倌。

一两红红的枸杞酒,又放在了眼前。“冷酒热肚皮”,此话不假,一口酒,一口菜,张言就在这个下半城的铁匠火锅馆,不慌不忙地足足喝下了三两酒。

走出火锅馆,脚下有些不稳,脑壳有点晕,她知道这是酒力的作用。“小二,小二,给我叫辆车。”堂倌跑了过来,扶着她,到门口给她招了一辆拓儿车,但她怎么也上不到车里去,脚有些不听话:“小二,帮我、帮我一把。”

终于上车了,她想坐好,却一屁股横倒在了后座沙发上。车开了,经过往日熟悉的街巷,她在记忆中找到了自己家,她熟悉的井筒子楼。

到家打开门,脚下一滑,倒在了红漆楼板上。此时的头痛得像要炸裂开来,她感觉胃在翻天覆地地折腾,她想吐,这个意识刚一出现在脑子里,她还来不及找东西,就“哇”的一声吐在了楼板上。

她难受,心里难受,她想哭,号啕大哭,把对老男人谢有润的恨、对赵兴的不满,对大马的思念朱行宁的爱、黑屋里的暗无天日没有阳光、还有对生活在井筒子楼这个贫民窟的一切,来个彻底的了断。

她趴在楼板上,借着醉意,放纵自己。

她要用哭声,洗尽自己的不快和压抑,她不是淑女,她不是小资,她只是她自己,一个成日和黑呼呼的煤、油腻腻的锅铲菜刀为伍的火头军,一个在下半城长大的女人。此刻她只想痛痛快快地活一次,再死一次。

她的号啕大哭,惊动了对面天井里的几十户人家,人们探出脑袋,朝这间黑屋打望。然而对面的人是只闻哭声不见人,便有好事者,打着手电筒来回的在屋子里晃。

“看见了,看见了,趴在地下的,吐了一地,可能是喝醉了。”有人说。

“我看看,”另一支,不,二支、三支,更多的手电光朝张言的黑屋里乱晃:“对,在前面一间屋趴着的,朱婆婆,你快下楼看看你的邻居。”对面的人叫了起来。

喧嚣惊动了井筒子楼的人,王伯伯从窗子里伸出头来,高声地问:“张言在做啥子?”

“在发酒疯!”对面天井的人大声地说。

喊声、叫声、手电光,在天井两边热闹着,王伯伯和朱婆婆也从楼上、楼下来到了张言的屋门口。

“张言,张言,开门,开门。”王伯伯使劲地拍打着门。
“张二妹,开门。”朱婆婆大声地叫。

“脚把门抵住了。”王伯伯说。

终于进屋了,“哎呀,这个女娃子吐了一地。”

“她喝醉了没事的。”王伯伯从窗子探出头去,对天井那边的人说。

“这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从来没有的事。”天井那边的人议论纷纷。

“对头,这是个不惹事的姑娘 ,今天醉成这个样子,又哭又闹的,八成是遇上不痛快的事情了。”

“倒也是,这么大年龄了,还是一个人过,妈也不在这里,怪可怜的。”

“是我呀,找个男人就嫁了,又不是没有工作。”

天井那边的人七嘴八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热闹非凡,像过节一样。

这一夜,李大芬在老妈的陪同下,在医院生下一个像她一样白白胖胖的千金。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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