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饶启瑜《别梦依稀忆故园》
文/饶启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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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时不由怅然若失,眼前不见那个每家必设,敬放着称为“红宝书”的半圆形宝书台、还有那幅挂墙描绘天安门前工农兵群情振奋,高举语录欢呼情景的宣传画。透过窗户栅栏,一缕淡淡的晨雾像绸带飘落田野,散发一股清幽的气息……眼前的一幕已经唤醒我:这里已不在鮀城了,我是刚来黄冈镇的汕头三支援弟子。
“三支援”如今只留下一缕沧桑记忆,1969年底因所谓战备疏散,全家人随父亲单位从汕头搬迁饶平县,家居被安置在城郊县气象站留下的空置房,一个叫龙眼村的地盘,进城踩单车也得近10分钟。曾经承担着院子功能的气象站,仅剩下一个空躯壳等候着我们这些主人的到来。
我家与另一户各分得二间风格不同的房间,每间房都不过十多平方。在房间里安了睡床及家什,居室显得十分狭窄,利用不足三平方的小过道设置一个蜂窝煤炉,再在门外墙旮旯处用纸匣围成充当小厕。令人诧异的是顶层那个长方形的阳台,拆卸遗留人工铺设的气象观测装置,站在阳台眺望,一片绿油油的田野尽收眼底。
伫立空旷田野的新居周围环境让初来乍到的我新奇不己。不远处,耸立着一根又粗又高犹如冲天巨笔的烟囱,琴弦似的电线在天空衬托下显得十分寂寞,一墙之隔比邻的县酒厂,散发出阵阵酒糟味,附近的农民经常来挑酒糟养猪。位居北二百米处是老国道324线,福建长途汽车屡经此路,每天公路道班工人手握一把好似猪八戒的木耙,时而把汽车碾出来的砂子耙平,把散到路边的砂子耙回路中央。老国道的尽头是县汽车站,上学时成了每天必经的地方,我经常驻足流连,读斑驳墙上贴着的宣传画和标语、听候车室传来女服务员温馨的乘车提醒声。
家渐安顿下来,父亲立即走上新的工作岗位,母亲也安排在离县城六公里的联饶公社粮管所上班,哥哥姐姐转学就读于县第二中学。带着汕头口音和疑惑不安,我就读离家不远的龙眼乡小学,班上的同学也疑惑打量刚来的新同学,令他们好奇的是我姐姐缝制的斜挎式书包和军用水壶,这种氛围倒使我这插班生很快融入校园生活。清晰记得每当用砍柴刀敲钟响起浑厚“铛铛”声时,一群学生窝蜂似拥进那间简陋昏暗的祠堂教室,老师在讲课或作文中常常用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中”作为经典开场白描述当时我们的生活。清晰记得同桌明华放学陪我回家,后来他从部队寄来了照片,一身戎装,英姿勃发让我羡慕不已。记得陪伴我们的还有拴在教室外林荫下不时仰起头“哞——哞”叫的水牛……
从城市到小镇生活滋生落差感,远离市区生活又诸多不便,既来之则要用自己的双手开辟属于自己的家园。父兄在房前屋后闲置空地开荒种植果蔬,姐姐每天在菜园采摘新鲜瓜菜下锅,那时给果蔬上肥都是土杂肥,吃的那是真正的绿色食品。门口空地饲养了一群鸡,我常听生完蛋的鸡跳出窝,得意地唱着“啯啯咯”的报蛋歌,一直唱到我给它一把米才肯停下。每逢节日或来客人时就把鸡宰杀,也许是对付自家养的鸡手软,我见过杀不死的鸡尖叫着满地里跑,父亲拿着刀在后面追赶。
父母总是忙于工作,家里菜园里灶头上总晃动着哥哥姐姐忙碌的身影,当急用着油盐酱醋支使我到厂区小卖部打酱油之类来应急。购物排队似乎成了我的业余专职,那时各家各户凭户口本领取一年的各种票证,凭票供应购物排队深深植根在心里。大人总叫我先去镇里市场或粮店煤店那条排队长龙排队,当我神不知鬼不觉站到队伍最前面,家长才拿着票证从家里赶来接应。市场的生猛海鲜似乎还能活蹦乱跳,让初来乍到的汕头人纷纷抢购,这让当地人颇有微词,抱怨汕头人土豪波及物价上涨。每月要经历一次父子拖着平板车到城郊碧冈买煤,煤粉质量似乎成了人们关注的话题,用煤不足时父亲找同事求援,要几张煤碳票补足用煤,开煤炉门后要一个钟头煤块才进入旺烧,幸亏三姐上班离家不远,常常溜回家先开炉。
外面世界翻天覆地,这里风平浪静,常常有几位文艺青年来家里与大姐大哥相聚,视为知己,自得其乐喝茶聊天,常常偷偷传唱诸如《红河谷》、《深深的海洋》的被禁唱歌曲,给他们的青春岁月带来一抹亮色。他们从省城师院毕业来到南海滨的牛田洋劳动锻炼,遭遇1969“七二八”强台风的生死考验,而后被分配到县教育局。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一群忒像五四时期的文化人,谈论人生中的世间百态与生活感悟,记忆中口里会很稔熟地蹦出一个个让我觉得陌生的新名词。患难见真情,当年在华侨中学任教的陈祖洁老师常帮我家买煤,拉着一辆平板车穿行在回家路上的背影,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隔壁邻居的曾昭煌叔叔调往红星电影院工作,全家搬迁至县城居住,搬来果子厂张厂长一家,张厂戴顶鸭舌帽的山东汉子,儿子寿海是我和弟弟形影不离的小伙伴。他在Y型的树枝上套上皮筋成简单弹弓,不少麻雀死于非命。他似乎瞧不起我的胆小总是欺负我,我发现菜园里一只鲜艳瓢虫,他捷足先登不让我得偿所愿。经过一段时间磨合彼此成了好伙伴,我们一起在蔗园捉迷藏或学打仗,一起到电影院混票,瞅着机会等到人多拥挤时检票阿姨忙不过来之际,混在队伍中低着头说声票在后面溜进去。
有一次他发现一处新大陆,一条适合游泳的清澈小溪,当即忘情地投入到小溪的怀抱。后来不知何故两家之间的公共房改用半截木板为墙隔断,以至于可以相互翻壁而过,我曾翻进过张家,见到张家家里那个搪瓷水杯凑巧与我家的热水瓶上面都印着鲜红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要靠毛泽东思想”……
重返故园面对旧地我思绪联翩,故园人去房空渐行渐远,留下的是逐渐模糊的背影,别梦依稀,已成为永远挥之不去的淡淡乡愁。
(照片信息:一家人欢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逐渐溶入了小镇的生活。)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