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熊：瘦西湖的美丽屏风，扬州徐园的来龙去脉
图文/倪熊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这似乎容易浮想联翩，好几件事儿。
其一，刚一下船，抬头咋一眼就是“徐园”，不禁莞尔，对同行的徐馆长玩笑说你竟然在此还有别院。徐馆长也是一愣，将即接话说我都不知道祖上居然还有这产业哩。二是，这里又是清初韩园桃花坞的故址，而我们恰巧还是来自名闻遐迩的苏州桃花坞。
说的是扬州瘦西湖迤逦600米的长堤春柳北端，有屏风之意拉开景区序幕的——“徐园”，始建于清代的中国古代园林建筑，和辛亥革命时期的军阀徐宝山有关，门头的题字是扬州名士吉亮工所书。这是扬州有名的书法家，也称疯先生。
来龙去脉的个中原委也是曲径复杂。
扬州瘦西湖美景在乾隆时期有著名的二十四景，徐园的前身韩园桃花坞为其中之一，每当阳春之际，花开如火，美女云游，风雅之至。貌似花园，名字也起园的徐园其实并非是徐姓家氏的私家花园，而是扬州军政府都督、国民革命军第二军上将军长徐宝山的祠堂。民国四年的1915年，由徐宝山旧部、家眷和扬州士商筹款，并及袁世凯的拨款一万，由宝应县同知杨丙炎设计督建。
镇江丹徒人徐宝山，字怀礼，是降清后的赐名，徐宝山出身贫寒，自幼不喜读书，以勇悍著称，十四五岁时父丧，家贫无以为生，一度习篾工，后出走江湖加入青帮投奔了扬州著名的大盐枭孙七。孙七逝后，所掌握的帮会由其妻白寡妇负责，由于徐宝山为人仗义又胆大心细，与白寡妇日久生情，最后成了事实上的帮派掌门人，在江淮一带贩运私盐，因党徒日众，成为有名的“镇江巨枭”。因其心狠手辣而又不乏义气，属虎，江湖上畏其生性残忍，为之起浑名“徐老虎”。
清政府禁止私盐并追查盐枭时，徐老虎是通缉要犯，难逃一命，巾帼不让须眉的白寡妇买通官府搞定帮会，顶缸赴死。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驻镇江的长江水师提督黄少春采取招抚政策，黄替他取了官场中用的名和字，引他去见两江总督刘坤一，得到五品顶戴，任新胜营管带，统率炮船巡弋长江，亦即白寡妇一死，徐老虎便接受了招安，负责缉私盐贩。
这几乎就是梁山宋江的路子，犹记得上个世纪70年代，毛泽东评《水浒》说的几句话，至今耳熟能详：“《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水浒》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屏晁盖于一百 八人之外。宋江投降，搞修正主义，把晁的聚义厅改为忠义堂让人招安了。
宋江同高俅的斗争，是地主阶级内部这一派反对那一派的斗争。宋江投降了，就去打方腊。如出一辙，异曲同工。当年七月，徐老虎在镇江七星街、太保巷等地捕获了参加唐才常“自立军”的会党首领魏发魁、范鸿炎等。宣统元年(1909年)初，又受端方命，前往苏北兴化、盐城、东台一带追捕革命党人熊成基，后以剿“匪”有功，升迁为统领，负责江北防务。
辛亥革命前夜，驻扎镇江的徐宝山巳拥有相当大的武装，鱼龙混杂，其中的革命党人李竟成鼓动官兵响应革命，徐宝山见风使舵见机行事，顺水推舟摇身一变，开始参加镇江“光复”，后回师扬州，受扬州绅商之请，镇压孙天生起义，成立了军政分府，自任军政长，取得盐库款甚巨。旋又至泰州、兴化、东台、盐城等地帮助“光复”。在“光复”南京之役中，与革命党人格格不入，截夺了林述庆的军火装备，扩编部队为两个师，成立南京临时政府陆军第二军，自任军长。他还推进其势力至淮海之间，并与徐州张勋暗中勾结。
尽管如此，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徐宝山被任命为第二军上将军长，继续北伐，一时间成为仅次于黎元洪的辛亥红人，俨然革命元勋。他还被称为上海青帮鼻祖，其源远流长在于：上海青帮大亨杜月笙是黄金龙的徒弟，黄金荣则是张仁奎的徒弟，张仁奎是上海青帮辈分最高的“大”字辈人，徒子徒孙过万。
徐宝山虽然势力遍及长江中下游和江淮地区，但始终以镇江、扬州为中心和基地，没有去上海滩混。他没去上海滩不代表他上海滩混不吝，因为张仁奎曾在徐宝山第2军手下当过24旅旅长。当然，投机分子总是墙头草，后来袁世凯复辟，徐老虎又转身投靠，积极反对国民党人，还渐渐附庸风雅，好玩古董。结果，1913年，辛亥革命初期与黄兴同为孙中山左右股肱，被蔡元培称其为“民国第一豪侠”的上海讨袁军总司令陈其美怒不可遏，和张静江等派人以送古瓷瓶为诱饵，暗藏炸药，待徐老虎打箱看货时当场毙命，称雄一方的徐老虎就这么给炸死了。
堂堂一代枭雄，虽然颇有争议，毕竟也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一是在辛亥革命中发挥了很大作用，壮大了东南的革命势力，且在扬州也做了不少好事。而早在他贩私盐时就建立了慈善制度，规定每贩一船私盐就抽两包作为赈济之资。此后多年遇到灾害，徐老虎便会给穷苦人施舍些衣粥，也因此在很多人眼中他是个大善人。然竟落得如此下场，不禁让人唏嘘：“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现在一直在传说，徐老虎生前就想建园，慕疯先生吉亮工之名，请他题个园名。疯先生心有不愿又经不住酒劝，大笔一挥，行书四字“清风徐来”，恰巧此时吹过一阵清风，疯先生恍然觉醒误入圈套，于是改弦更张下一句“春色满园”改为草书。徐老虎无奈之不得已而求其次，但是疑惑：“徐”字中间一竖出了头，是个错字；“園”中间一虎字，外边草草逸笔划“口”字为画圈。疑神疑鬼的觉着这该不是寓意笼中之虎吧？于是又兴师问罪。
疯先生巧舌如簧急中生智自圆其说：徐字出头，说明尔非人下之人，总有出头之日；至于圈中之虎，是说其权大力大在当地如虎势猛。于是“徐园”二字也就一直沿用了下来，虽然半腻不三又是行书又是草书不同字体的混搭有点尴里不尴尬，“徐”为行楷，工整苍劲，而“园”为行草，潦草飘逸，倒是也因此别出心裁与众不同和谐成趣。
还有一传说是写完字后没多久，40岁的吉亮工就英年早逝了。可以说，“徐园”这两个字是他人生中的绝笔。虽说吉亮工少年中举，清高孤傲，特立独行，言谈举止，往往异于常人。所以世人常常以“疯子”视之，但其实疯先生吉亮工与徐老虎应该关系不错，应该三不五时来来往往推杯换盏的，吉亮工曾赠联：“从来名士皆耽酒，自古英雄不读书”“一身都是胆，万事总由天”。
1915年，建徐园祀徐宝山时，又撰联:“感慨意如何，煮酒话当年南北；英雄人不见，看花到今日园林。”或许可以寥解风月，了悟人世人生。于情于理，吉亮工应该不至于不愿给题写个园名的，何况造园时徐老虎已经死了，应该起码也是酒腻之交惺惺相惜的。
所以这个传说半真半假，有真有假，真真假假的，姑且吧。
但凡经典名胜，并非研究历史真相，最喜欢这种半二不三神神道道疑致疑惑的传奇性故事。
占地9亩徐园还真心造得不错，整个庭院起承转合，错落有致，花木竹石，美轮美奂。中国园林的所有元素，厅，榭，馆，廊，池塘，石桥，花窗，粉墙，应有尽有，一应齐备，集精巧的建筑结构和精湛的雕刻艺术于一身，工整而变幻，黄石迭砌的荷池，池水于石梁桥下与园外湖水相通，环池植有桃柳，松柏花草列植道边，过池是飨堂，面南三楹，单檐歇山顶，周绕廊庑，正面有红木护墙板壁，屏风式样，每屏有清代山水瓷画五块，外复玻璃，工艺精美。
1951年“徐园”全面改造，取杜甫“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之意，改名听鹂馆，东客厅改名为“春草池塘吟榭”，船厅则恢复桃花坞之“疏峰馆”旧名。听鹂馆前陈列铁镬两具，直径六七尺，厚约二寸许，以叠石为底座，高与人肩齐。有人说是镇水的，洪水来了全往这锅子里装、有人说是镇火的，盛水灭火的，有人说是洗澡用的，露天浴、有人说是做扬州炒饭的，老扬州戏说这种大铁锅，三天三夜烧不滚，三天三夜不得冷。所以做蛋炒饭最合适。
其实是由扬州名士焦汝霖提议，于1921年从大虹桥观音庵和傍花村分别移来庋藏，并在1924年立石鼓文《徐园铁镬记》石碑于铁镬东侧，详述其功能和历史。碑文由学者焦汝霖撰、书画名家陈含光书。（陈含光1879-1957，江苏扬州人，清光绪举人，后官至道台，祖籍仪征，名延韡，号移孙，后改含光，以字行，别号淮海。为淮扬世家，诗书画并称三绝，近世作者罕与其匹，与吴昌硕、黄宾虹、林散之、齐白石为至交，评论家认为他的书画作品可与张大千媲美。可惜后来去了台湾）。他的这篇石鼓文体的书法作品可谓老道，可与吴昌硕的作品媲美。篆文竖行书写，很难认字，相传是南朝梁时期的遗物，距今已有一千四百多年。
徐园的对联极为丰富，清末民初的名人要员撸撸刮刮一大堆了，陆润庠、李圣和、黎元洪、韩国钧、张謇、康有为等等，也可见徐老虎其时交往之一斑。“听鹂馆”东南有“碑亭”，亭中是1917年所立的《徐园碑记》石碑，由吴恩棠撰，汪桂林书。碑文记载了徐宝山的功绩和建园始因，提到杨丙炎建园“躬任其劳，亲为监督”。而说徐宝山“讲武余暇，审定金石，鉴别精致……彬彬有儒将风。”虽然也是过誉溢美之词，但也并非无中生有空穴来风，即使纯属附庸风雅，也总比附庸庸俗来得好吧。
咫尺山水，聚散风云。人世间的风风雨雨早已烟消云散。而悠悠流传的，还是徐园的玲珑景致、瘦西湖的湖光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