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辞典》第三百九十八首《咏怀古迹五首(其二)》(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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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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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作者介绍】
【赏析一~~赏析五】
【古风泊客一席谈】
咏怀古迹五首(其二)
【中唐·杜甫·七言律诗】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拼音版:
yáo luò shēn zhī sòng yù bēi ,fēng liú rú yǎ yì wú shī 。
[作品介绍]
[注释]
[译文]
[作者介绍]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举进士不第,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世称杜工部。汉族,河南府巩县(今河南省巩义市)人,最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宋以后被尊为“诗圣”,其诗大胆揭露当时社会矛盾,对穷苦人民寄予深切同情,内容深刻。许多优秀作品,显示了唐代由盛转衰的历史过程,其诗被称为“诗史”。在艺术上,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而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炼,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与李白合称“李杜”,为了跟另外两位诗人李商隐与杜牧即“小李杜”区别开来,杜甫与李白又合称“大李杜”。他忧国忧民,人格高尚,他的约1400余首诗被保留了下来,有《杜工部集》。诗艺精湛,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备受推崇,影响深远。759-766年间曾居成都,后世有杜甫草堂纪念。
壹/
《咏怀古迹五首》是杜甫咏古迹怀古人进而感怀自己的作品。杜甫于唐代宗大历元年(766)从夔州出三峡,到江陵,先后游历了庾信古居、宋玉宅、昭君村、永安宫、先主庙、武侯祠等古迹,对于古代的才士、国色、英雄、名相,深表崇敬,写下了这组诗,以抒情怀。
整体赏析
组诗开首咏怀,以诗人庾信自况。这是因为作者对庾信的诗赋推崇备至,极为倾倒。他曾经说:“清新庾开府”,“庾信文章老更成”。另一方面,当时他即将有江陵之行,情况与庾信漂泊有相通之处。
首联是杜甫自安史之乱以来全部生活的概括。安史乱后,杜甫由长安逃难至鄜州,欲往灵武,又被俘至长安,复由长安窜归凤翔,至鄜州探视家小,长安克复后,贬官华州,旋弃官,客秦州,经同谷入蜀,故曰“支离东北风尘际”。当时战争激烈,故曰风尘际。入蜀后,先后居留成都约五年,流寓梓州阆州一年,严武死后,由成都至云安,今又由云安来夔州,故曰“漂泊西南天地间”。只叙事实,感慨自深。
颔联承上漂流西南,点明所在之地。这里风情殊异,房屋依山而建,层层高耸,似乎把日月都遮蔽了。他们身穿带尾形的五色衣服同云彩和山峦一起共居同住。
颈联追究支离漂泊的起因。这两句是双管齐下,因为在咏怀之中兼含咏史之意,它既是自己咏怀,又是代古人——庾信——咏怀。本来,禄山之叛唐,即有似于侯景之叛梁,杜甫遭禄山之乱,而庾信亦值侯景之乱;杜甫支离漂泊,感时念乱,而庾信亦被留北朝,作《哀江南赋》,因身份颇相类,故不无“同病相怜”之感。正由于是双管齐下,所以这两句不只是承上文,同时也起下文。
尾联承接上联,说庾信长期羁留北朝,常有萧条凄凉之感,到了暮年一改诗风,由原来的绮靡变为沉郁苍劲,常发乡关之思,其忧愤之情感动“江关”,为人们所称赞。
第一首诗从安史之乱写起,写自己漂泊入蜀居无定处。接写流落三峡、五溪,与夷人共处。再写胡人安禄山狡猾反复,正如梁朝的侯景;自己飘泊异地,欲归不得,恰似当年的庾信。最后写庾信晚年《哀江南赋》极为凄凉悲壮,暗寓自己的乡国之思。全诗写景写情,均属亲身体验,深切真挚,议论精当,耐人寻味。
第二首诗因宋玉宅而缅怀其人的风流儒雅。有人认为,杜甫之“怀宋玉,所以悼屈原;悼屈原者,所以自悼也”。全诗铸词溶典,精警切实。
诗是作者亲临实地凭吊后写成的,因而体会深切,议论精辟,发人深省。诗中的草木摇落,景物萧条,江山云雨,故宅荒台,舟人指点的情景,都是诗人触景生情,所抒发出来的感慨。它把历史陈迹和诗人哀伤交融在一起,深刻地表现了主题。诗人瞻仰宋玉旧宅怀念宋玉,从而联想到自己的身世,诗中表现了诗人对宋玉的崇拜,并为宋玉死后被人曲解而鸣不平。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写楚襄王和巫山神女梦中欢会故事,因而传为巫山佳话。又相传在江陵有宋玉故宅。所以杜甫暮年出蜀,过巫峡,至江陵,不禁怀念楚国这位作家,勾起身世遭遇的同情和悲慨。在杜甫看来,宋玉既是词人,更是志士。而他生前身后却都只被视为词人,其政治上失志不遇,则遭误解,至于曲解。这是宋玉一生遭遇最可悲哀处,也是杜甫自己一生遭遇最为伤心处。这诗便是诗人瞩目江山,怅望古迹,吊宋玉,抒己怀;以千古知音写不遇之悲,体验深切;于精警议论见山光天色,艺术独到。
杜甫到江陵的时候是秋天。宋玉名篇《九辩》正以悲秋发端:“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杜甫当时正是产生悲秋之情,因而便借以兴起此诗,简洁而深切地表示对宋玉的了解、同情和尊敬,同时又点出了时节天气。“风流儒雅”是庾信《枯树赋》中形容东晋名士兼志士殷仲文的成语,这里借以强调宋玉主要是一位政治上有抱负的志士。“亦吾师”用的是王逸的说法:“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闵惜其师忠而被逐,故作《九辩》以述其志。”这里借以表示杜甫自己也可算作师承宋玉,同时表明这首诗旨意也在闵惜宋玉,“以述其志”。所以次联接着就说明诗人自己虽与宋玉相距久远,不同朝代,不同时代,但萧条不遇,惆怅失志,其实相同。因而望其遗迹,想其一生,不禁悲慨落泪。
诗的前半感慨宋玉生前怀才不遇,后半则为其身后不平。这片大好江山里,还保存着宋玉故宅,世人总算没有遗忘他。但人们只欣赏他的文采辞藻,并不了解他的志向抱负和创作精神。这不符宋玉本心,也无补于后世,令人惘然,所以用了“空”字。就像眼前这巫山巫峡,使诗人想起宋玉的两篇赋文。赋文的故事题材虽属荒诞梦想,但作家的用意却在讽谏君主淫惑。然而世人只把它看作荒诞梦想,欣赏风流艳事。这更从误解而曲解,使有益作品阉割成荒诞故事,把有志之士歪曲为无谓词人。这一切,使宋玉含屈,令杜甫伤心。而最为叫人痛心的是,随着历史变迁,岁月消逝,楚国早已荡然无存,人们不再关心它的兴亡,也更不了解宋玉的志向抱负和创作精神,以至将曲解当史实,以讹传讹,以讹为是。到如今,江船经过巫山巫峡,船夫们津津有味,指指点点,谈论着哪个山峰荒台是楚王神女欢会处,哪片云雨是神女来临时。词人宋玉不灭,志士宋玉不存,生前不获际遇,身后为人曲解。宋玉悲在此,杜甫悲为此。前人说“言古人不可复作,而文采终能传也”,恰好与杜甫的原意相违背。
体验深切,议论精警,耐人寻味,是这第二首诗的突出特点和成就。但这是一首咏怀古迹诗,诗人亲临实地,亲自凭吊古迹,因而山水风光自然在诗中显露出来。杜甫沿江出蜀,飘泊水上,旅居舟中,年老多病,生计窘迫,境况萧条,情绪悲怆,本来无心欣赏风景,只为宋玉遗迹触发了满怀悲慨,才洒泪赋诗。诗中的草木摇落,景物萧条,江山云雨,故宅荒台,以及舟人指点的情景,都从感慨议论中出来,蒙着历史的迷雾,充满诗人的哀伤,诗人仿佛是泪眼看风景,隐约可见,其实是虚写。从诗歌艺术上看,这样的表现手法富有独创性。它紧密围绕主题,显出古迹特征,却不独立予以描写,而使其溶于议论,化为情境,渲染着这首诗的抒情气氛,增强了咏古的特色。七言律诗要求谐声律,工对仗。但也由于诗人重在议论,深于思,精于义,伤心为宋玉写照,悲慨抒壮志不酬,因而通篇用赋,在用词和用典上精警切实,不被格律所拘束。它的韵律和谐,对仗工整,写的是律诗这种近体诗,却有古体诗的风味,同时又不失清丽。前人认为这首诗“首二句失粘”,只从形式上进行批评,未必中肯。
第四首诗因永安宫而追怀刘备。诗人称颂了三国时刘备和诸葛亮君臣一体的亲密关系,抒发了自己不受重用抱负难展的悲怨之情。
作者借村翁野老对刘备诸葛亮君臣的祭祀,烘托其遗迹之流泽。诗歌先叙刘备进袭东吴失败而卒于永安宫,继叹刘备的复汉大业一蹶不振,当年的翠旗行帐只能在空山想象中觅得踪迹,玉殿虚无缥缈,松杉栖息水鹤。歌颂了刘备的生前事业,叹惋大业未成身先去,空留祠宇在人间的荒凉景象。最后赞刘备诸葛亮君臣一体,千百年受人祭祀,表达了无限敬意,发抒了无限感慨。全诗通过先主庙和武侯祠邻近的描写,进而赞颂刘备、诸葛亮君臣际遇、同心一体,含有作者自己论事被斥,政治理想不能实现,抱负不能施展的感慨。在艺术描写上和前几首又有所不同。全诗平淡自然,写景状物形象明朗,以咏古迹为主而隐含咏怀。
名家点评
《麓堂诗话》:文章如精金美玉,经百炼历万选而后见 ……杜子美《秋兴》、《渚将》、《咏怀古迹》……终日诵之不厌也。
《杜臆》:五首各一古迹。
《杜诗详注》:卢世榷曰:杜诗《诸将》五首,《咏怀古迹》五首,此乃七言律命脉根蒂。
《葚原诗说》:读《秋兴八首》、《咏怀古迹》、《诸将五首》,不废议论,不弃藻绩,笼盖宇宙,铿戛钧韶,而纵横出没中,复含蕴藉微远之致,目为大成,非虚语也。
《瓯北诗话》:今观夔州后诗,惟《秋兴八首》及《咏怀古迹》五首,细意熨贴,一唱三叹,意味悠长。
其一
《杜臆》:五首各一古迹。第一首古迹不曾说明,盖庾信宅也。借古以咏怀,作咏古迹也。……公于此自称“词客”,盖将自比庾信,先用引起下句,而以己之“哀时”比信之《哀江南》也。
《唐诗评选》:本以咏庾信,只似带出,妙于取象。
《义门读书记》:《哀江南赋》云:“诛茅宋玉之宅,开径临江之府”。公误以为子山亦尝居此,故咏古迹及之。恐漂泊羁旅同子山之身世也。“宅”字于次篇总见,与后二首相对为章法。
《杜诗详注》:首章咏怀,以庾信自方也。……五、六宾主双关,盖禄山叛唐,犹侯景叛梁;公思故国,犹庾信哀江南。
《唐音审体》:以庾信自比,非咏信也。下皆咏蜀事。信非蜀人。
《唐诗别裁》:此章以庾信自况,非专咏庾也。五、六语已与庾信双关;以上,少陵自叙。
《读杜心解》:三、四,正咏“飘泊”。五、六,流水,乃首尾关键。“终无赖”申“支离”,“且未还”起“萧瑟”。
《杜诗镜铨》:自叙起,为五诗总冒。俞云:二句作诗本旨(“支离东北”二句下)。
《杜诗集评》:
李因笃云:格严整而意沉着。吴家祥云:声调悲凉。
《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
陈德公曰:此章纯是自述,非关古迹矣,故有作《咏怀》一章、《古迹》四首者。
《唐诗绎》:此因寓羁不得归,而自伤飘泊也。
《昭昧詹言》:首章前六句,先发己哀为总冒。庾信宅在荆州,公未到荆州而将有江陵之行,流寓等于庾信,故先及之。
其二
《杜臆》:玉悲“摇落”,而公云“深知”,则悲与之同也。故“怅望千秋”,为之“洒泪”;谓玉萧条于前代,公萧条于今代,但不同时耳。不同时而同悲也……知玉所存虽止文藻,而有一段灵气行乎其间,其“风流儒雅”不曾死也,故吾愿以为师也。
《杜诗详注》:(“怅望千秋”一联)二句乃流对。此诗起二句失粘。
《唐音审体》:义山诗“楚天云雨俱堪疑”从此生出。
《唐宋诗醇》:顾宸曰:李义山诗云:“襄王枕上元无梦,莫枉阳台一段云。”得此诗之旨。
《唐诗别裁》:谓高唐之赋乃假托之词,以讽淫惑,非真有梦也。怀宋玉亦所以自伤。言斯人虽往,文藻犹存,不与楚宫同其泯灭,其寄概深矣。
《读杜心解》:此下四首,分咏峡口古迹也,俱就各人时事寄概……三、四,空写,申“知悲”;五、六,实拈,申“吾师”。……结以“楚宫泯灭”,与“故宅”相形,神致吞吐,抬托愈高。
《杜诗镜铨》:流水对,一往情深(“怅望千秋”二句下)。意在言外(“最是楚宫”二句下)。“亦”字承庾信来,有岭断云连之妙。
《杜诗集评》:如此诗亦自“风流儒雅”。
《杜诗言志》:此第二首,则将自己怀抱与宋玉古事引为同调。
《昭昧詹言》:一意到底不换,而笔势回旋往复,有深韵。七律固以句法坚峻、壮丽、高朗为贵,又以机趣凑泊、本色自然天成者为上乘。
《唐宋诗举要》:吴曰:次首以宋玉自况,深曲精警,不落恒蹊,有神交千载之契。
其四
《杜臆》:其四:咏先主祠。而所以怀之,重其君臣之相契也。……幸三峡而崩永安,直述而悲愤自见。
《杜诗解》:前解,首句如疾雷破山,何等声势!次句如落日掩照,何等苍凉!虚想当年,四,实笑今日也。……“翠华”、“玉殿”,又极声势,“空山”、“野寺”,又极苍凉。只一句中,上下忽变,真是异样笔墨。
《义门读书记》:先主失计,莫过窥吴,丧败涂地,崩殂随之;汉室不可复兴,遂以蜀主终矣。所赖托孤诸葛心神不二,犹得支数十年之祚耳。此篇叙中有断言,婉而辨,非公不能。
《读杜心解》:三、四语意,一显一隐,空山殿字,神理如是。五、六流水递下。……结以“武侯”伴说,波澜近便,鱼水“君臣”,殁犹“邻近”;由废斥漂零之人对之,有深感焉。
《杜诗镜铨》:曰“幸”曰“崩”,尊昭烈为正统也。是《春秋》书法。
《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起二便是峭笔。三、四低徊,凭吊备极迷离。五、六“巢”、“走”二字法高,而“走”字尤似出意。结腐而峭,笔可排山。
《唐诗笺注》:此诗似无咏怀意,然俯仰中有无限感慨。
《杜诗集评》:抑扬反复,其于虚实之间,可谓踌躇满志。
《杜诗言志》:此一首是咏蜀主。而己怀之所系,则在于“一体君臣”四字中。盖少陵生平,只是君臣义重,所恨不能如先主武侯之明良相际耳。
《昭昧詹言》:“古庙”二句,就事指点,以寓哀寂。山谷《樊侯庙》所出。
《唐宋诗举要》:吴曰:先主一章,特以引起武侯。
贰/
宋玉是战国末年楚国著名文人,在《九辨》中有“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的感叹,道出了文人雅士对生命与理想的感伤。
首联表现对宋玉怀才不遇处境的同情,表达对宋玉文学才能的推崇。“摇落”本是宋玉赋中之词,诗人借以表明时令。“深知宋玉悲”把自己看成是宋玉的知己,暗示出自己与宋玉有同样的遭遇。颔联慨人伤己。“怅望”充满了浓厚的哀伤之情,“洒泪”既表现自己对宋玉的理解敬佩,对他不幸境遇的同情,也是在哀伤自己,表明自己与宋玉境遇相同,痛苦相似,只是所处时代不同而已。颈联表明作者对宋玉文章意旨的透彻理解,并对宋玉的文学成就进行高度评价。宋玉虽死,但故宅仍存,世人没有忘却他,但可悲的是,世人只看重宋玉的文采,而不探究他的写作意图,只有诗人才能理解宋玉写云雨荒台的故事是借梦以讽淫惑,劝谏楚王的。尾联是反衬之笔,借楚宫泯灭无踪来衬托宋玉的流芳千古。表现了诗人对宋玉的赞美和对楚王的讽刺。
叁/
杜甫,字子美,我国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其作品有“诗史”之誉。本篇作品是咏宋玉在归州 (今湖北秭归) 的故宅,从而怀念宋玉,并以宋玉自况,借古咏怀。按《嘉庆重修一统志》卷350宜昌古迹祠庙条云:“三闾大夫祠有三,一在归州东二里相公岭,祀楚屈原,以宋玉配。”说明清朝时期,尚以宋玉配祀屈原庙侧。
这首诗开头两句,是诗人诉说对宋玉的理解、向往和钦慕。宋玉是战国时期楚国人,屈原的弟子,著有《九辩》、《高唐赋》、《神女赋》等楚辞名篇。《九辩》开篇,宋玉写首:“悲哉秋之为气也!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寓有以草木零落,自比身世飘颻之意。杜甫在这里说,从宋玉作品中对于草木摇落景象的描绘,深深理解了宋玉赋辞悲秋的缘故。宋玉的高洁品格和文采才华,自己也奉为师表。在杜甫心目中,宋玉的地位是紧紧伴随着屈原的。杜诗中有多处将屈宋并称,如“窃攀屈宋宜方驾”(《戏为六绝句》),“羁离交屈宋”(《赠郑十八贲》),“不必伊周地,皆知屈宋才”(《秋日荆南述怀》) 等。可见杜甫对宋玉尊崇的程度。
这首诗的颔联两句,诗人的意念,超越了时空的限制。他满怀惆怅地回望千秋流逝的时光,抛洒一掬清泪,感慨自己和宋玉身隔异代,生不同时,却同样是平生萧条,遭际不遇。诗人与已逝千年的前贤心志相通,却难以共语,自己理解宋玉,可惜却无法使宋玉理解自己,透出诗人处世鹄立的孤独情怀。
接下去的颈联,诗人落墨于宋玉故宅,引发出进一层的感叹:宋玉遗下的旧宅,依傍三峡,装点江山,可是其人杳逝,不复能见,只留下传世华章,供人赏析。他笔下描绘的楚怀王和巫山神女相会梦中的事,难道那真是在描述楚怀王所做的梦吗? 宋玉的《高唐赋》“序”中说,宋玉给楚襄王讲述怀王曾梦见神女,自言“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这本是宋玉的文学虚构,意在讽谏襄王。世人怎么会以为是楚怀王真的做有此梦呢? 杜甫为宋玉传世佳章的真正价值没有被人们所理解,而感到叹惋和悲惜。
结尾两句是说,楚王宫殿的一切遗迹都已泯灭不见了,行船的人虽然向人们指点着,但却至今不能令人确信无疑。诗人在这里是以楚王宫的痕迹全无,与宋玉宅的供人凭吊,两相对照,加以描写,且用了“最”、“俱”二字,以示强调,加强了感情色彩。说明以文传世的人,在后人心目中的位置,远非宫中尊者所能及。
杜甫长于律诗,尤其是七言律诗的创作实践,对于七律的发展,产生了颇大影响。《咏怀古迹》实为组诗,原诗五首,咏宋玉宅这首原为其二。此作与《诸将》五首、《秋兴》八首等,当作于同一时期。沉郁悲怆的情境,和调高律细的风格,向为人所称道。
肆/
诗虽主抒情、贵形象,却并不排斥诗人对社会人生的议论。但诗歌的议论,须“不弃藻缋”,即不能离开生动具体的形象和丰美的情韵,纯以逻辑思维抽象枯燥地进行,以致率直而无余味。好的议论,理、情、景兼胜,既纵论古今,气势磅礴,见解卓绝,又具体而微,蕴藉深远,饱含不尽之意。杜甫的《秋兴八首》、《咏怀古迹五首》、《诸将五首》都是这样的力作。
《咏怀古迹五首》(其二)是杜甫大历元年(766年)在夔州凭吊战国时楚国著名辞赋家宋玉的作品。前四句“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是说诗人在树叶摇落的秋天来到宋玉的故宅,深深体会到宋玉的悲剧。宋玉不仅以文章名世,更“风流儒雅”,政治上有才能有抱负,是诗人心中的楷模,然而才不为世用,赍志而殁。诗人虽和宋玉不同时代,但一样萧条不遇,故千秋之下,凭吊宋玉一生,不禁悲慨落泪,怅恨不已。此四句叙事之中已含议论,后四句直接抒发的议论则更见精彩。“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宋玉的故宅虽然屹立于长江之畔为人瞻仰,但人们只是欣赏他的文采词藻,从来就无人真正理解他的内心世界,他的志向和抱负。他的《高唐赋》、《神女赋》本意是讽谏楚王戒淫归正的,却一直被人看作是高台云雨、男女欢会的荒诞不经的梦幻。“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诗人感慨道,最令人痛心的是宋玉的心志、事业,与楚王的宫殿一样俱已湮灭,他留传于后世的,竟然只是一段供人们茶余饭后谈笑的风流韵事。直到现在,船过巫峡,船夫们还在指点争论究竟哪里是楚王和神女幽会之处。这段议论全面评价宋玉的事业、功绩,指责封建社会摧折英才的冷酷,可谓精湛、警策,笔力千钧,同时它又是和生动的形象和饱满的激情融合在一起的。诗歌起首“摇落”两字就借用宋玉名篇《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的语意,渲染衰飒的秋景。其后又频频以萧索的“江山”、“云雨”,倾颓的“故宅”、“荒台”,隐喻、烘托宋玉的悲剧命运。这些内涵丰富的意象都给读者以强烈的审美感受,引起一连串的联想和思考。特别是结尾痛惜宋玉身后寂寞,千年来一直遭人曲解的深刻议论,完全出之“舟人指点到今疑”的生动情景,更是令人回味无穷,确实可谓“横纵出没中,复含蕴藉微远之致”。杜甫和宋玉一样,是极有政治抱负的志士,并不仅以诗人自命,但遭遇同样不幸。“风流儒雅亦吾师”,“萧条异代不同时”,都说明诗人缅怀先辈也是为了抒发自己的身世之感,故议论中饱含主观情感。“深知”、“怅望”、“洒泪”、“空”、“岂”、“最是”等字眼,特别强烈地表现了诗人的痛惜、哀伤、愤懑之情。议论、写景、抒情的有机结合,构成诗歌感人的意境,以此为基础的议论,就既有哲理,又有诗意。读者掩卷,不光知道了宋玉的悲剧,并且为宋玉、杜甫的遭遇引起情感上的强烈共鸣,陷入对中国封建社会一些本质现象的沉思。
诗中的议论和哲理,是诗人对生活经过睿智地思索而获得的真知灼见。它往往能深刻揭示社会生活的本质,赋予作品以积极的思想内容。这种理性力量一旦与鲜明生动的形象和丰满的情韵结合,构成一种艺术意境,就不光晓人以理,而且也动人以情,给人以美感了。读者产生情感共鸣,将诗中议论作为一种审美意象反复讽诵、玩味义理、咀嚼滋味之后,诗人的哲理才真正具有深刻性、启示性而发人深思,并由于读者的自我补充而获得无穷的意味。所以,中国诗歌美学非常强调议论、形象、情韵三者的有机结合。清代诗论家叶燮说:“夫情必依乎理,情得然后理真”(《原诗》);沈德潜说:“议论须带情韵以行”(《说诗晬语》);钱钟书说:“理之在诗,如水中盐,蜜中花,体匿性存,无痕有味,现相无相,立说无说,所谓冥合圆显者也”(《谈艺录》),都指出了这一道理。古代诗歌中“不废议论,不弃藻缋”的佳作极多。杜甫以外,像王之涣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登鹳鹊楼》);李商隐的“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北齐》);苏轼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题西林壁》);龚自珍的“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己亥杂诗》)等等,均是其中的佼佼者。
伍/
这是《咏怀古迹五首》中的第二首,是咏宋玉宅的。
宋玉,战国时楚国郢都人,楚大夫,辞赋家,相传他是屈原的学生,常因个人怀才不遇而发为愤世嫉俗之辞。流传下来的作品有《九辩》、《风赋》、《高唐赋》、《神女赋》等。
这首诗起句点题,与上首篇末点题异曲同工。从宋玉《九辩》的开头两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中,杜甫深深体味到宋玉是在抒发落拓不遇的悲愁。高山流水,恰遇知音。而宋玉清高的品格,精深的文学素养,又堪为自己的老师。这是杜甫对宋玉的推崇,亦见其虚心师法前人的精神。“亦吾师”的“亦”字,承上首庾信而来,有岭断云连之妙。
三、四两句抒怀。一样坎坷的身世,一样落泊的际遇,令杜甫感慨万端,不禁洒下英雄之泪。又可憾者,同是不逢明君,一生潦倒,却相隔遥远,未能同朝同代,大有相见恨晚之叹。再写敬慕之情。所可慰者,“异代可同调”(谢灵运句)也,此联以流水对吐出,一往情深。
前四句由文及人,寄托诗人感概;五、六两句则由宅及文,阐述自我见地。江山更替,时光流逝,宋玉的故乡仅留旧址,但其辞赋却流传下来,为人称道。那巫山云雨会高唐的美丽神话故事,难道只是说梦吗?“宋玉作赋,盖假设其事,讽谏淫惑也。”(《汉书注》)可知宋玉用心良苦。如若有人津津乐道云雨之事,那是曲解宋玉本意。杜甫用一“岂”字,为宋玉的《高唐赋》正名辩诬,写得委婉含蓄,深沉有力。
末二句写宋玉辞赋影响之深远。虽然楚襄王游巫山所建的行宫已成历史陈迹,但宋玉在《高唐赋》里虚构的神话故事却千古传道,直到如今,船夫还指云指雨,怀疑神女到底是有是无,是真是假。末句的“今”字,充分说明宋玉赋文的巨大魅力,历千年而不衰,经万世而不灭。自诗人杜甫千余年后的现在,三峡巫山神女峰已成为名闻遐迩的旅游胜地,已成为美的象征,游人泛舟三峡,每以一睹神女风采为最大满足。宋玉能创造具有永恒生命力的艺术典型,难怪杜甫要说“风流儒雅亦吾师”了。尾联以宫灭和文存相对照,承颈联而来,再延宕开去,韵味悠长,余音绕梁。
这首诗和第一首在表现手法上的共同特点是:借代巧妙,一箭双雕,用典贴合,不露斧痕。以五溪衣服代少数民族,以羯胡代安禄山,以云雨荒台代《高唐赋》,以萧瑟代《哀江南赋》,兼喻身世悲凉,以摇落代《九辩》,兼喻政治失意。《诗人玉屑》说,“诗不贵用事,不可有意用事”;但又主张“用事不使人觉,使事不为事使”,“事如己出,天然浑厚”,“用事要无迹”;并引用杜甫的说法:“作诗用事,要如禅家语,‘水中着盐,饮水乃知盐味。’”杜甫诗中的用典俯拾皆是,而且用得天然、亲切,的当精确,没有牵强附会、掉书袋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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