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娥：12岁就名动京城的明代李清照，后来怎么样了？
作者：嬿婉儿
说起“蜀中四大才女”，世人只知卓文君、薛涛、花蕊夫人，却很少有人提及黄娥—那个12岁就声震京城的俏丽佳人。
黄娥，人如其名般美好—美丽是她的名字，姣好是她的姿态，才气是她的声音，痴情是她的心灵。她的一生，如一弯秋月，澄澈明朗里，却难掩清冷与残缺。
01
老舍先生曾说：“家庭，是礼教的堡垒。”黄娥，就出生在这样的堡垒中。
黄娥，字秀眉，出生于四川遂宁一个世代官宦之家。其父黄珂，是明成化年间的进士。据《明史》记载，黄珂曾官至工部尚书。其母聂氏，为黄梅县尉之女，知书识礼，通情解意。
一个美满的家庭，有如沙漠中的甘泉，涌出宁谧和安慰，使人洗心涤虑，怡情悦性。所以，天资聪颖的黄娥自幼便生长得极好，且才情逼人。她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博通经史，工笔札”，还“能词善诗”，尤善诗文词曲。加之她天性活泼，开朗懂事，自是人见人爱，闻名遐迩。
黄娥喜欢观察生活。待字闺中之时，她写了一首《闺中即事》：
金钗笑刺红窗纸，引入梅花一线香。
蝼蚁也怜春色早，倒拖花瓣上东墙。
此诗一出，四野皆倾。年方十二的小小女子竟能作出如此妙趣横生且高超流畅的诗，令人不得不叹服。时人皆赞她堪比东汉女才子班昭，并有诸多达官显贵带上丰硕的聘礼前来求亲。
而黄娥的秀眉一蹙，统统拒绝了这些浅薄之人。她的心上，早已住下了一位无可比拟的英朗才俊，虽然只用了一眼的时间。
02
令她一眼万年的男子，名叫杨慎。
那日，22岁的杨慎登临黄府，替父亲杨庭和拜访老友。黄娥听闻拜会之人竟是杨慎—那个11岁便会写近体诗、13岁诗才已轰动京华、当今世上名列第一的大才子时，素来平静的心潮中忽然激荡起了千层浪。她迫切地想要一睹偶像的神采，于是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躲在屏风后面，圆了这少女的追星梦。
就是这个决定，开启了黄娥如同秋月的人生。屏风之前他的面影令她沉沦：那清亮的眼眸，是她见过最璀璨的星空；那和雅的语言，是她听过最优美的旋律；那彬彬的体态，是她读过最迷人的诗作。
她迅即做了另一个决定：黄娥此生，非杨慎不嫁。
英国诗人拜伦曾说：“爱情中的欢乐和痛苦是交替出现的。”黄娥乐兮乐兮定终身之后，随之出现的，便是痛苦。
彼时的杨慎，早已琴瑟和鸣。妻子王氏是礼部侍郎王溥之女，二人生活和美，如胶似漆。
当爱情来时，天地间似乎空无一物，眼中耳中口中心中都唯有所爱之人。黄娥亦如此。她苦恼着，她痴念着，她怪自己“君生我未生”，故而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贵为尚书千金的她甚至想去做杨慎的妾室，终被父亲斥骂。于是，她只得悄藏于心，将杨慎化为心头的一颗朱砂痣，在旁若无人时才捧出抚慰，而一门心思地精于诗书曲作，聊以忘忧。如这首散曲《玉堂客》：
“东风芳草竟芊绵，何处是王孙故园？
梦断魂萦人又远，对花枝空忆当年。
愁眉不展，望断青楼红苑，
合离恨满，这情衷怎生消遣！”
03
时光就这样飞渡着，当初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已是玉立亭亭，深谙世事。然她心头的朱砂痣却从未改变。
杨慎也已过而立之年，王氏妻子因病亡故。当他得知父亲世交黄府之女年过二十尚未许人，不禁想起了9年前那个放言非他不嫁的女孩。原来，这女孩是如此痴傻，竟真真9年未嫁。一股怜惜和感动爬上心头，立刻遣人去黄府做媒。
黄娥心头的朱砂痣，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捧出示人，往后余生随意爱抚。
因缘际会就是这般，冥冥中自有天定，任谁人也急不得，快不成。
黄娥出阁那日，人们争相围观，都想一睹“尚书女儿知府妹，宰相媳妇状元妻”的娉婷多姿。而坐在彩轿中一袭红衣的黄娥，脸上心间已是万抹灿烂云霞，她终于嫁给了令她梦断魂萦的升庵哥哥。
《菜根谭》中言：“心体便是天体。一念之喜，景星庆云。”欢欣若狂的黄娥觉得头顶皆是祥云，眼前皆为繁花。
新婚当夜，二人住在状元府石榴阁。黄娥望着枝头怒放的朵朵石榴花，只觉此刻的自己像极了这盛夏摇曳生姿的花，于是快笔写下一首《庭榴》：
移来西域种多奇，槛外绯花掩映时。
不为秋深能结实，肯于夏半烂生姿。
翻嫌桃李开何早，独秉灵根放故迟。
朵朵如霞明照眼，晚凉相对更相宜。
她的夫君杨慎，自是听到了娇妻以石榴自比而对自己的绵绵情意。望着她喜笑盈盈的眉眼，双腮也映满了朵朵明霞，杨慎只觉幸福与满足。
婚后的生活，吟诗作赋，对酒赏月，弹舞花前，烹茶煮雪，好不快哉！世人皆赞此夫妻真乃神仙眷侣，连大明第一狂人徐文长都称颂他们夫妇是“著述甲士林，才艺冠女班”。
又是一年中秋之夜，二人泛舟桂湖，杨慎摘下一枝金桂装点妻子黑亮的发髻，并赋诗一首：
银汉无声下玉霜，素娥青女斗新妆。
折来金粟枝枝艳，插上乌云朵朵香。
此刻的黄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湖波中月华如练，月光下郎情妾意，好一幅绝美的才子佳人图！
而黄娥并不会料到，这一幅才子佳人图的保质期限，只有5年。
04
《围炉夜话》中说：“口是祸福门，舌是斩身刀。”在动辄以言论问罪的古代专制社会，出言稍有不慎，往往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嘉靖三年，宰相杨慎便因“大礼议”事件的不当言论而触怒龙颜，惨遭廷杖，后被贬戍云南。
随之被贬戍的，还有这对才子佳人的甜蜜时光。
深爱夫君的妻子，自是誓死追随。黄娥随同杨慎一起去往边疆，并以女子的柔弱肩膀保护夫君免遭他人诬害。船行至江陵，黄娥不能再继续追随，只好忍痛惜别：“长亭十里、阳关三叠，思相见何年月……”
之后，黄娥返回新都，自此，二人天各一方。27岁的黄娥独自挑起了家庭重担，侍奉公婆，管理家务，俭省度日。
就这样，杨慎在边关戍守了30年。在这30年中，一共才回家5次，且每次停留时间极其短暂。黄娥只好把对丈夫的苦苦思念，化作杜鹃啼血，一寸寸、一声声地哀叹着：
积雨酿轻寒，看繁花树残，泥途满眼登临倦。
云山几盘，江流几湾，天涯极目空肠断。
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
这是散曲《南商调·黄莺儿·苦雨》，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都只为杨慎而写。因此，在才女之外，黄娥又多了痴女贤妻的形象，名声愈加远播。
可是，这并非心性要强的黄娥所愿看到的结果。她不愿被外人看到自己孤冷哀婉的一面，更不愿别人因此而同情她、怜惜她，进而谋得更大名气。她曾在文字中写下：“虽子弟不得见也。”所以，之后，她的作品随时写就，亦随时焚毁，多不存稿。这诸多相思与清冷，也便很少有人知晓。
据说杨慎读了此曲后，心弦为之一颤，一连和了三首，以作妻子相思的回应，却无论意境还是词句，都比不上黄娥。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佐证道：“黄娥的《寄外》诗和《黄莺儿》字字佳绝，杨状元连和三首，也总是不如！”究其原因，一是作词水平不如黄娥高超；二是他的思念不如黄娥浓烈，更甚来说，该是极其浅淡的吧？是啊，他先后在云南纳过两个妾，还生有两子。虽是流放，然有娇妾爱子在旁，其乐融融，哪里还会思念千里之外且未诞子女的妻子呢？当然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
时光荏苒30年，杨慎已是古稀老翁，对妻子的愧疚感愈来愈强。依明朝律例，罪犯年满70就可放还归家。于是，他终于回到了故乡。然而，他未曾料到嘉靖帝对他恨之入骨，竟指示云南巡抚派人将其押解回滇。悲愤至极的杨慎半年后便郁郁终了。
年逾花甲的黄娥跨越千山万水奔向日思夜想的夫，在泸州遇上被运回的杨慎灵柩，悲恸不已，为其作哀章，并念给她的夫听。只是这一次，她的升庵哥哥再也听不到了。凡所闻者无不啼泪。
她将夫君灵柩运回故乡后，并未给他换上干净的新衣，便草草地葬于祖坟。当时亲友皆不解。原来，这是黄娥智慧的体现——嘉靖帝心胸狭隘，对杨慎已是恨之入骨。既然当初杨慎已依律法返家都可以再次押回，难保这次不会再生事端。为保险起见，还是让杨慎着戍卒之衣简单入土为好。
果不其然，不久后，嘉靖帝派人来验棺，那人如实禀报，说杨慎黄泉之下仍是戴罪之身，嘉靖帝这才彻底放过了他。如若当初黄娥选择为杨慎换上新衣风光大葬，还不知杨氏家族会面临什么样的灾祸。事后，众人无一不叹服杨夫人——这个集才情、美貌、智慧、贤良、淑德为一体的惊世好女子。
稍稍安心的黄娥继续思悠悠、曲悠悠。7年后，穆宗即位，杨慎终于恢复原职，被追赠为光禄寺少卿，谥号文宪公，黄娥也由安人晋封为宜人。三年后，这位71岁的惊世好女子亦香消玉殒。遵照她的遗嘱，家人将她和杨慎合葬，这对儿苦命鸳鸯终于可以在地下长相守、自欢愉了。
05
黄娥诗词曲虽以离情见长，但其中也不乏具有社会意义的作品。她的艺术风格既不像温庭筠那样“香软绮靡，浓丽浮艳”，也不像刘永那般“纤巧细碎，缠绵悱恻”，而是旋律跌宕，深情往复，直抒胸臆，回味绵长，终成为明代著名的女诗人、词曲家。
后世评价黄娥“才情甚富，不让易安、淑真。旨趣闲雅，风致翩翩，填词用韵，天然合律”，并把她选进蜀中四大才女。
对于这位“曲中李清照，明朝林徽因”，后世知晓她遭遇的人皆言：爱情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如若没有爱情，她的一生虽或平淡，但不至如此凄婉。
而才情满怀且炽烈刚强的黄娥，或许并不这样认为。对她而言，思念虽苦，总好过无人可念；欢愉虽短，总好过从未月圆。所以，这弯秋月，纵使清冷有残缺，也总归是澄澈明朗的，是光耀人间后世的。
而月光下的我们，只需仰望，而后身披这片澄澈，让自己的前行之路更加光明。
作者简介：
嬿婉儿，原名“赵鹏艳”，一枚25岁清甜少女。曾经的南大出版硕士，现在的私立中学教师。以我细拙之手书写人间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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