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0季【青春课堂】黄友芹：散文作品中的时空交错之美——以《昆明的雨》为例
江苏东台 黄友芹
卷首语
《昆明的雨》是汪曾祺写作的一篇散文。作家的内心深处有着深厚的昆明情结，就是这种魂牵梦绕的昆明情结，让作家在年近古稀的时候，还几度千里迢迢来到昆明，寻觅自己青年时代留下的足迹……本文便是这些“足迹”中一个鲜亮的脚印。友芹老师以此文为例，谈散文作品中的时空交错之美，“那时之我”和“现在之我”不断交迭，语言的时空交错之美体现了人物形象的全面性，人物形象的塑造、刻画,往往受制于时间、地点的同一性,时空交错在创作中的巧妙运用,则有效地解决了这一问题。时空交错之美中，承载着作者的生活态度、思想深度和美学思考，平静而从容，恬淡而雍容
汪曾祺的故乡在江苏高邮，他年轻时曾于云南昆明的西南联大读书，彼时，昆明是异乡；而当他离开昆明后，内心一直有着深厚的“昆明情结”，在不少作品中，昆明又成了他魂牵梦绕的“故乡”，一如《昆明的雨》。我们可以从“作品中时空与生活时空的关系”，通过反复品味这篇散文中“那时之我”和“现在之我”，真正走进作者内心。
那时之我
“那时之我”是活泼、明亮而忧郁的。
“牛肝菌下来的时候，家家馆卖炒牛肝菌，连西南联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这一句颇有深意，“连”“都”二字暗示，只有像牛肝菌这样价廉量多的菌子，才会出现在西南联大食堂桌上，“那时之我”的生活艰苦不言而喻。但即便如此，他仍在那片土地上鲜润而明亮地生活着。他善享烟火，“逛菜市场”，遍尝菌子，稔熟其类、形、味、价，甚至还有相关桥段，足见“那时之我”对昆明之热爱、对生活之执着。
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那时之我”只说幸福，不诉沧桑。因此，他听到的卖杨梅女孩的声音是“娇娇的”，这声音“使得昆明雨的空气更加柔和了”。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五十多岁的房东也还是要靠“搭了梯子上去摘，每天要摘下好些”，卖花度日，昆明人生活之困可见一斑。这个善良的女人不是不让房客摘她的花，只是怕他们“乱摘”，就主动送花。“时常”“七寸盘子”“满满的”等词语足见其纯朴，这让独处异乡的“那时之我”“心软软的”。年轻的汪曾祺和昆明的人们，都在这昆明雨的滋养下温润而柔软。
“那时之我”的雨天出行，意蕴深厚。同游人是江苏老乡朱德熙，游玩地是江苏常州人陈圆圆故居，这是巧合吗？曾经，陈圆圆独伫莲花池边遥念故土；那么，“那时之我”面对这莲池，思乡之情是否也悄然氤氲？又单单是思乡吗？再看雨中小酒店场景。“四十年后，我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算来“那时之我”处于1944年，其时，故乡高邮早已沦陷于日本侵略者铁蹄之下，父老乡亲正与与侵略者浴血抗争，而自己却身处异乡。这段文字中，除“走进去”、要了酒菜、“坐下来”外，再无一笔描写二人。不想说，还是无话可说？在他们心头蔓延的，是在雨中越酝越浓的乡愁，还是挥之不去的家国情结？
现在之我
“现在之我”是亲切、幽默而深情的。
作为一篇回忆性散文，文中所写的人、事、景、物，都是对昆明雨季的真实叙写。站在“回忆视角”，一些有悖常理的地方，似乎都可从“现在之我”这里得到解释。
文章起句看似闲笔：“宁坤要我给他画一张画，要有昆明的特点……”于读者而言，宁坤是陌生人，按常理要先简介一二，但为什么“现在之我”会直接写来呢？很显然，他故意把宁坤当成所有读者的“熟悉之人”，一下子就拉近了自己与读者的距离。“现在之我”和宁坤，当年同为西南联大学生，而今同样思念昆明的风物，同样怀念那段流金岁月。因此，“宁昆要画”这一起笔，实际上是“苦心经营的随意”，是情感的“引线”，点燃了作者对昆明雨季的所有情意。
“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连用三个修饰性的词语直接抒情，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按常理“丰满”一词后面也应用顿号，但为什么用逗号呢？前两个形容词性短语是作者脱口而出的，“现在之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读者昆明雨季在他记忆中的特点。但“汪式抒情”从来是“温婉而有节制”的，他很刻意地插入一个逗号，从而放慢句速、娓娓道来。
阔别四十载，“现在之我”对昆明的记忆居然无一缺失，甚至连一个无名无姓、跟“那时之我”并无交集的卖杨梅小女孩，姿容都是那么清晰：“戴一顶小花帽子，穿着扳尖的绣了满帮花的鞋，坐在人家阶石的一角，不时吆唤一声：'卖杨梅——’”作者带着怜惜和悲悯，细细勾勒这一如梦如幻的审美对象，折射出他对昆明的深情。
汪曾祺曾说过：“作家的责任就是给读者以喜悦，让读者感觉到活着是美的，有诗意的，生活是可以欣赏的。”作品中，他处处流露出满心欢喜与恬淡柔情：用短到不能再短的独词成句强化菌子的味美，“滑，嫩，鲜，香”；用带有感情倾向的词语夸大对菌子的情感，“极”“最”“连”“连”“无可”“真”“这么”“只”“甚”。介绍杨梅的语句，更是固执而自我，“情到深处不讲理”：“像一球烧得炽红的火炭！”“一点都不酸！”“都比不上昆明的火炭梅”……作者或炫耀，或夸大，或饕餮，或幽默，或缄默深沉。“现在之我”用记忆中一些看似平淡的细节，通过画面、色彩和声音的组合，描绘色彩斑斓的民俗，叙写鲜活生动的日常中，让散文唯美而富有诗意。
“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文末的古体诗是“现在之我”所作，含蓄、空灵而淡远。对昆明浓浓的思念、对昆明生活的眷恋、对西南联大青春岁月的怀念……所有的画面和情绪，都被这个古稀老人安静地梳理后，“压缩”在昆明的雨中，略带感伤而又悠远绵长。
汪曾祺的平行时空中，“那时之我”和“现在之我”不断交迭着、交流着，其中承载着作者的生活态度、思想深度和美学思考，平静而从容，恬淡而雍容。
作 者 简 介
策划：青春课堂编辑部@语文湿地
卷首：于修影
编辑：于修影 冯小晗 陆佳
终审：周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