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美文】给我一只手
给我一只手
文./金陵
一个人坐在手术室的凳子上等待着医生从别的手术室做完手术走出来。九月末的阳光隔着玻璃射进窗子,抚摸着白色的泛着可疑痕迹的墙壁,并没有带来一丝暖意。数年前,我们推着母亲数月的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迎接着灿烂的阳光,母亲始终倦怠的闭合着眼睛,缩着脖子,感受那阳光深处的冷意。
麦氏点压痛的专业术语使我意识到自己的阑尾出了问题,在医生的危言耸听里选择了手术方案。用他们的眼光来看,再拖下去我的整个腹腔都会溃烂不堪。
手术的清早,多灾多难的父亲为自己点燃了香,一室的香气中父亲说:祝你手术顺利。我洒然一笑,既然没有选择的余地,那就扛起来吧。
父亲的小心有他的道理,十几年前,父亲在我打工的工厂等待上街办事的我回来,忽然有人匆匆的报信,我从自行车的后座跌落下来,意识出现障碍。十几年后,父亲在家等待着出门母亲的电话,得到的信息却是母亲永久的瘫痪。
阳光照进烟气氤氲的房间,生命的冷利试图探进执着的光线,那橘黄的穿越白色缭绕雾气的光线,是父亲一根根粗糙的手指,扳开命运的袭击,一点一点还原温暖的气息。
没有怕,躺上手术台的一瞬,想起母亲人事不省的七天七夜,我们趴在观察室的玻璃墙上,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在死神手掌中挣扎。
我的脊椎骨缝细而逼仄。麻药的针头逐个关节的探试,却不得进入。我的全身蜷缩成一只虾米,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次的刺入,麻药的程序才可以结束,时间开始漫长,骨缝锉响的感觉在心脏里激起一阵阵痉挛。应该结束了吧?我咬着牙关,像在生孩子的关口那样,对着自己的下唇求助着,牙齿已经把嘴唇咬出了血痕。呼吸在心底,慢慢的凝结出新的力量。终于有呻吟逼出喉咙:给我一只手。一只手。
我需要一只手,握住我的肩头,握住我逐渐消失的力量和勇气,用同在尘世的肉体之手,给我温存的生命感,我只要一只手,和我共同抵御不可推拒的疼痛。
当我在分娩的深渊里挣扎,母亲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伯母在我的屏息抽缩中一再的拿起剪刀,试图冲破生命的封口,我知道疼痛使我无力阻挡,疼痛的深渊里,如果能以更大的疼痛解脱眼前的困楚,只怕盲目的头脑也会屈从。
医生们向我围拢过来,他们试图平静我的情绪,有人开始给我的胳膊上注射了一针安定。我试图抗拒,但全身因为冰冷药水的进入开始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所有的肌肉反叛着自己的意志,所有的细胞激发了舞蹈的潜力。他们把我的双手固定,安抚着我:不要怕,不要怕。
头脑里突然一阵的昏热和空茫,一种温暖而陌生的水流从大脑里轰然而过,四肢的震颤猛然的平息了下来,所有的意识都遥远了开来。我记得我很想要一只手,虽然我的心里没有畏惧。
很遥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睡着了,安定起作用了。我知道自己没有睡着,我听到声音从喉咙里飘出的方向脱离了自己的身体:那么黑啊,那么黑的一片。
然后有手,一只温柔的手掌去除了麦氏压痛点的衣物,仿佛格外珍惜,像跃水前的漂亮身姿,又向钢琴家的奏前演习,他温存的在肌肤之上游走,丈量,探测,研习。一只温柔的乐曲就要响起来吧。在乐曲响起之前,我几乎于混沌的意识中爱上了他。
我要一只手,一只手的温暖。
冷利,准确,深入。刀刃如跳水运动员的准确入水,平静水面上突然绽放的水花。红色涟漪绽放在平坦的肌肤之上,探头勾出了因发炎侵蚀的所有肠道,切割,冲洗,塞入,缝合。手的感觉不再温柔,掏心掏肺的感觉突然堵住了喉头,只要一张嘴就会喷涌而出。
痛的感觉以钝刀的形式开始慢慢的侵入了肌体,腹腔上半部分,似乎被移植于一株树中间,树皮的肌理走向之上,我仰着怪异的面孔极力端望,孩子,我的孩子正在疼痛的尽头缔结成型。
终于有声音在不堪忍耐的尽头响起:已经结束了,切口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有人走近,身体整个的托扶起来,喧嚣托扶着意识,麻药渐渐退却,疼痛只是刚刚开始,小小的手术,身心的挣扎,母亲病床上的形象再一次的深入,那么漫长的病痛,母亲是怎样与时光抗衡了过来。泪水悄悄的滴落,不是因为自己的痛。而是在母亲所有病痛的日子里,自己的不耐和时有的慢待是多么的自私和冷酷。
阳光还是以固执的手势慢慢的抚摸着玻璃窗内的病房,慢慢的,我端坐于光线之中。冷,还是根植于身体之中。我把手努力向阳光的深处伸展,只要握住阳光的手,所有的颤抖和泪水都会渐渐的消失吧。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新晋优秀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