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寒凝大地》连载丨第十一回:齐燮元魔鬼下地狱,崔殿元神灵升天堂
第十一回:齐燮元魔鬼下地狱,崔殿元神灵升天堂
尹家府民兵好儿郎狗子军荒唐甚嚣张
齐燮元魔鬼下地狱崔殿元神灵升天堂
关礼仁擒拿齐燮元回营后,由解小虎和郑彪押解,交给尹家府民兵看管。
值班民兵崔殿元把齐燮元关进了小黑屋,上了锁。
崔殿元原本是尹家府一名普通民兵,由于这个人腿脚灵活,勤快,爱张罗事,因此,八路军独立团的一些琐屑之事,总是交给他。他不烦不恼,东跑西颠,虽常常闹得腰酸腿疼,但却欢喜异常。
崔殿元跑回家,跳进猪圈就逮猪。
老婆子问:“干吗?”
崔殿元说:“杀!”
老婆子说:“疯了?不年不节的,杀猪卖给谁?”
崔殿元说:“不卖,送给独立团的三连,没听说三连打了大胜仗,杨各庄的大恶霸齐燮元也叫八路军给活捉了!”
老婆子说:“我好容易一勺一勺喂大的,你就真下得去手,说杀就杀了。呜呜……”
崔殿元说:“头发长,见识短。懂啥呀!八路军是咱老百姓的队伍,咱们自己的队伍打了大胜仗,不该庆贺庆贺?”
老婆子说:“八路军打了大胜仗,也不是咱们一家子的事,凭什么就该咱们家出一口猪呀!”
崔殿元说:“赶明儿,我再从杨各庄大集给你买一头小猪儿,少不了你的,行不?”
老婆子说:“你呀,比擀面杖还直溜,一丁点弯儿都没有!”
崔殿元扛起猪就走。
老婆子又哭又喊又叫。
崔殿元只顾急匆匆地赶路,一直奔到兵营。
大家听说晚上有猪肉吃,一个个高兴得飞上了天。
崔殿元的拿手好戏就是猪肉炖粉条儿。
这天晚上,大家饱餐一顿,嘻嘻哈哈好一阵,困了,乏了,倒头便睡。年轻人都这样,吃得饱,睡得着。
崔殿元听着战士们打雷般的呼噜,兴冲冲地忙乎自己那片活儿去了。
当然,八路军也并非天天传喜讯,也有令人扼腕的消息。一日,崔殿元正忙活营区里的杂事,忽然传来任文远被日本鬼子杀害的消息,崔殿元心里很是难过,终日闷闷不乐。
崔殿元走到尹家府村西,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杜梨树,望着眼前的蛋子坑发呆。
那时的蛋子坑,里面长满了杂草,坑底满是稀泥。平平静静,清清亮亮的,岸柳成荫,白杨成行,实有“杨柳岸晓风残月”的诗境。而今,这里充满了恐怖,还是那蛋子坑,不知葬进了几多冤魂的尸骨。倘不是日本鬼子来到顺义县,来到尹家府,哪里会有这样的情景!
崔殿元望着蛋子坑那平静的水面,望着望着,水面上竟然出现了任文远。任文远稳稳当当地朝他走来,朝他笑笑,并不开口。走到他的跟前,慢慢上升,升得愈来愈高,升到蓝天上去了,脚踏祥云,慢慢悠悠地飞呀飞,在蓝汪汪天空中,化作一粒晶莹的亮点,远了,远了……
崔殿元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揉揉眼睛,眼前依然是长满杂草的蛋子坑。他抬起屁股,迈开双脚,朝尹家府村里走去,正遇上韩贵德团长。
崔殿元虽是民兵,甚至已是在独立团大院里工作的同志,但他仍然不习惯向首长敬礼,更不习惯向首长问好一类,简直就是低头不语。
韩团长说:“崔殿元,散散步?”
崔殿元应道:“唔。”径直朝前走去。
韩团长觉得崔殿元怪怪的,挺好笑,于是他调转过来,问道:“殿元,齐燮元关好了吗?”
崔殿元说:“放心吧!”
韩贵德说:“齐燮元这家伙,不是很好对付,多加小心!”
崔殿元说:“把心搁在肚子里吧!”
韩团长一面走,一面说:“放心,放心!”
崔殿元人和气,谁都可以支使他,叫他打狗,打狗;叫他骂鸡,骂鸡。他就是这样的好脾气。像征粮、筹款这类琐事,他则更认为是自己的分内之事。他对自己说,我上了些年纪,不能跟年轻战士一起东跑西颠地拼杀,这些杂事可不就得多担当些吗!他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谁的衣服脏了,泡在水盆里没有洗,他抽工夫洗了,晾干,叠好;哪个炊事员忙不过来,他也跑去帮忙,刷盆掸碗,择菜洗菜。没有他不应的活,一天到晚不时闲,总是急急匆匆,忙忙活活。
突然,大祸从天降:“齐燮元跑了!”
按说,齐燮元越狱,原本跟崔殿元并没有关系,又不是他值班。可竟然传出似乎就是他崔殿元的责任,其实,也未必就是嫁祸于人,但在崔殿元心里,却造成了极大心理负担。而且,这负担越来越重,以致喘不过气来。“不行,我得主动把情况说清楚,来证明自己的无辜。”他越是这样想,越显得不自在,走路,干活,总想表现得自然一些,让大伙看不出他跟平常稍有不一样之处。他越这样,越似乎引起旁人的注意,仿佛齐燮元的逃跑,真的与崔殿元有关。
崔殿元的精神压力很大,见了谁,都好像人家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生怕人家提起齐燮元逃跑的事。
崔殿元吃不下,睡不着,见了谁,他都想跑到人家跟前,向人家解释解释齐燮元的逃跑与他无关。
崔殿元疲惫不堪,躺在树阴儿下,昏昏欲睡。
崔殿元儿时的好朋友任文远从天而降,飘飘忽忽地朝他飞过来,立在他的跟前,龇牙咧嘴,像一头雄狮,把他扑在身下。
韩团长厉声说:“看好齐燮元,看好齐燮元!看好齐燮元——”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大,震耳欲聋。
崔殿元惊醒了,吓出一身冷汗。
他抬头望望天,天上只有几朵白云,一会儿像一群群银鱼,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漫游;一会儿又像一群群白鹅,在平静的潮白河水面上嬉戏,哪里会有任文远的踪影!
崔殿元心烦意乱,他甚至想,就连我最要好的朋友任文远都要吃我,就连我最崇敬的韩团长也在怨我。我哪里还有活的路!
崔殿元的肚子也来凑热闹,“咕咕”叫个不停。此刻,他才想起应该往肚子里填补点儿东西以充饥。于是,他跌跌撞撞地朝伙房走去。
炊事班班长老王见了崔殿元,嘻嘻哈哈地说:“崔殿元呀崔殿元,大伙都吃完了,就等你一个人啦!什么事比吃饭还要紧啊?忘说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莫不是背着家里的,相媳妇去了!哈,哈哈——”
崔殿元支支吾吾地说:“哪儿挨哪儿呀!我上哪儿相媳妇去呀,一个媳妇我都伺候不好。得得,你也不要见着人拢不住火儿,拿穷人开涮,凑合着给点儿剩菜剩饭的吧!”
老王班长说:“你要说没相媳妇去,我也信。可你别说我给你盛点儿剩菜剩饭,大家伙可都是吃的这个,咋是剩菜剩饭!”
崔殿元说:“你瞧你瞧,急赤白脸的,至于吗?”
老王说:“是你先急赤白脸的,你真猪八戒吃西瓜——倒打一耙!这事闹的,我要知道你不识闹,我还不如给狗挠蛋去呢!”一面哭丧着脸,一面往碗里随便盛点儿小米干饭,“吃去吧,吃完了,好琢磨跟谁犯驴脾气!”
崔殿元仿佛感觉到再争执下去,自己就更加没面子,于是,就坡下驴,端过老王递过来的饭碗,不再言语,蹲下来便吃。
老王见崔殿元闷头吃饭,又心疼开他了。本来嘛,平日价彼此都不错,况且都知道崔殿元的为人,就又盛一碗菜,正要给他端过去。不料,崔殿元刚吃完,站起来就将空碗放在灶台上,走了。
老王端着菜碗,不知所措,叫住崔殿元不是,不叫住他也不是。干脆说:“平日价挺好个人,咋像犯了病!”索性把一满碗菜倒回锅里,“妈的,只当喂狗了!”
崔殿元囫囵吃过饭,气呼呼地走了。可是,他到哪里去呢?似乎哪里都不是他该去的地方,哪里都有人盯着他,该死的齐燮元,你跑哪家子?再说,即便齐燮元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干吗都看着我呀?别人还情有可原,难道你任文远,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也跟我不依不饶?韩贵德团长,难道你也信不过我,我咋会把齐燮元那个魔鬼放跑呢!
崔殿元感到十分委屈,眼泪汪汪的。他心里掖鼓着好多好多话要往外倒,可是,他去找谁倾诉呢?他想起了老婆子,要不跟她聊聊。唉,得了得了,她兴许为扛走她的肥猪,气儿还没消呢!找韩团长,唉,人家是团长,哪里有闲工夫听我瞎囔囔呀?唉唉,还是找我的好朋友任文远坐会儿吧!
于是,他跌跌撞撞地来到任文远的坟前,慢慢坐下来,抚摸着任文远的坟头儿,虔诚地说:“文远,咱们从小就给齐燮元扛活打短,整年价吃不饱,穿不暖,挨打受气。你还记不记得,咱俩给齐燮元家放牛,净顾得上树摘杜梨,老牛喃了他家几棵棒子苗,被他看见了,把咱们吊在杜梨树上,用打牛的鞭子抽。齐燮元这家伙,多么狠毒呀!这次,八路军独立团的关礼仁活活把齐燮元给逮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巧,让他颠儿了。他逃跑了,又不是我值班,干吗人人都盯着我呀,好像齐燮元逃跑,是我给放走的,凭啥呀?”
崔殿元坐在土地上,面向任文远的坟头儿,嘟嘟囔囔,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心里舒坦了不少,眼泪却流了一大堆。
昨天,关礼仁把齐燮元给逮住了,把他关在小黑屋里。他四下寻觅,看看有没有可以逃出去的地方。他突然发现,这个小黑屋,原来就是一个小厨房,为了能通风排烟,留了个后窗,只是由于长期不用,随手用一块破布挡了后窗遮掩。心中暗喜,决定寻找机会从那里逃出去。他不吃不喝,把送饭的人打发走,眯起眼睛装作睡熟。
齐燮元一向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日本鬼子来到顺义县,亲自领着一群地痞流氓,手里举着三角旗,排着队去县城迎接日本人。口里不住地欢呼:“大日本皇军万岁!”自从投靠日本人以后,想想这几年,背靠这棵大树,谁还敢在他的面前炸刺儿!不料,原本一条大船,竟然翻进了小河沟儿,栽在被他一向看不起的土八路手里!
齐燮元坐着,慢慢蹭到小黑屋的前窗,背靠小门,把捆在手腕上的绳索在砖墙角儿上磨。虽然,他不一定听过“铁杵磨成针”的故事,但他坚信,软的麻绳在硬的砖头上磨得时间长了,就会断。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断了,他就可能从后窗逃出去!对此,他深信不疑。于是,齐燮元磨呀,磨呀,终于,麻绳断了,这很使他感到惊喜,他望望那用破布遮掩的后窗,仿佛那就是他通往自由的希望。他心里突突地跳,他透过门板的缝隙,看看院里的情景,他把耳朵贴近小窗,听听外面的动静。
齐燮元轻轻走到后窗,慢慢撩开那块遮掩后窗的破布,一丝阴柔的光线探进来,他仿佛看到了希望。他知道,事不宜迟,愈快愈好!
齐燮元虽身体肥胖,但是,那后窗足够他往外钻的。于是,他试着把上半身探出去,心里说:“天助我也!”后窗外是一面土坡,刚刚探出半个身子,双手就碰着了地,轻轻松松就从那间小黑屋子里逃了出来。
自从齐燮元被八路军抓走,他家里就像开锅一样。
大太太春喜整天价嘟噜着个脸子,真够俩人看半拉月的,见谁都不挑眼皮儿,可谁愿意看她呀?她见谁都不答理,可谁愿意答理她呀?
二太太秋菊见人时,表面上着急上火,可她心里却盘算着怎样分家产,平均分成三份儿,亏倒是没吃,可便宜没占着。这年头,没占着便宜就是吃亏。有便宜不占,傻瓜蛋。可是,他齐燮元家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为此,她伤透了脑筋。
大太太春喜和二太太秋菊只顾你防我、我防你,钩心斗角,无暇顾及旁的事情。这样一来,却被三姨太素云钻了空子。
三姨太素云年轻,漂亮,白白净净的脸蛋儿,平日价一笑俩酒窝。自从老当家的让八路军捉走,再见到人,面颊上常常湿漉漉的。说话也不再像小喜鹊叽叽喳喳的,语调比平日降低了八度。可是,太阳一下山,天一擦黑儿,总有人看见她躲在黑漆大门后边,好像等着什么人进来。
有个看家护院的主儿,留心主人家各类各样的事,该他管的,他管;不该他管的,他也管。为此,得了个管闲事的外号。
管闲事到底要弄清楚三姨太黑更半夜地在给谁留门?他悄悄地溜进牲口圈,强忍牲口圈里的腥臊,耐心地静静地等,下定决心倒要看看究竟。结果,管闲事就真的看见一个健壮汉子,闪进三姨太素云屋里。
瞬间,屋里熄灭了油灯。
管闲事蹑手蹑脚地走近三姨太素云的窗下,依稀听见三姨太素云一声紧接一声的喘息与呻吟。
夜色,黑得邪乎,伸手不见五指。
三更过后静悄悄,远处,稍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夜半三更,原本不该管闲事打更,可管闲事总不放心素云屋里的事。因此,一直到半夜也睡不踏实,一次次悄悄溜到素云的窗下,听听屋里的动静。
巧得不能再巧,正当管闲事蹑手蹑脚走到素云的窗跟下,伸着耳朵贴近窗户时,红漆大门“咣当”响了一声。
管闲事心里“咯噔”一下子,急忙往回走。刚刚走到红漆大门的门洞里,大门又“咯噔”一声。
管闲事战战兢兢地问:“谁?”
外面的人答道:“我!”
管闲事接着问:“你是谁?”
外面的人答道:“还用问?主人。妈妈的!”
管闲事一听发了毛,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心里犯开了嘀咕:主人,啥主人,不是叫八路军捉住枪毙了吗?把刚刚抽出的门栓,又插回去。喃喃地问:“啥,啥主人?”
外面的人有些不耐烦了,压低声音喝道:“你家老爷,齐燮元!”
管闲事听得真真切切,麻利儿抽掉门栓,打开大门。
齐燮元“吱溜”进了大门,压着嗓子说:“看好,把门栓插好,千万不许叫外人进来!”
管闲事说:“好啦,请您放心!老爷,三更半夜的,您要回屋,最好先到三姨太屋里。这两天,大奶奶、二奶奶天天为分家产的事吵架。只有三奶奶天天惦记您,哭天抹泪儿的,可怜见的!”
齐燮元说:“这么说,还是小三儿对我好。那我就先进她的房间。”
管闲事没事偷着乐,专等着看笑话。
齐燮元放轻脚步,走到素云的窗下,故意捏着鼻子说:“素云!”
素云跟她相好的正亲热,如胶似蜜。素云忽听得窗外的怪声,吓得直往被窝里钻。
齐燮元见里面没有动静,以为没有听到,于是,把怪音提高了三倍,叫道:“素云,你当家的回来了!”
素云撩开被窝,支楞起耳朵细细地听。
齐燮元仍见里面没有动静,怪叫道:“素云,你听好:八路军把我给枪毙了,可阎王爷打开《花名册》,说:你先回去,告诉你家里一声,再回来,就该轮到你了!这不,我看你一眼,就回到阎王爷那里去。快开门,叫我进去!”
窗户里面那男人一听,“嗖”地坐起来,可惜,没坐稳,一屁股坐空了,赤身裸体,掉在了地上。
素云吓得浑身哆哆嗦嗦,像是风雨中的树叶。
齐燮元在窗外催促道:“素云,快,回去太晚了,阎王爷也不答应呀!”
素云吓得昏死过去。
齐燮元见屋里毫无动静,以为是素云躲在门后面,跟他玩儿捉迷藏。于是,齐燮元猛地推开门,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见,他摸到煤油灯,划根火柴点上,端着灯一看,吓个半死。
素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失去知觉。
地上的那位,则更是直挺挺地躺着,再一摸,全身冰凉。试试鼻息,早已没了呼吸。
齐燮元看此情景,立即火冒三丈,可是,即已成为事实,索性把心沉静下来。要紧的是把素云救活。于是他把素云抱在怀里,摸摸胸口,发现仍然在微弱地跳动。他贴近素云的耳朵,轻声叫道:“素云,素云!”
素云苏醒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不看便罢,看过,猛吃一惊,又险些昏死过去。
齐燮元一声紧接一声地轻轻叫道:“素云,我是燮元,我从八路军那里逃了出来,回到家了!”
素云又一次睁开双眼,平静了一下情绪,说:“我对不起你!是我表哥他找到咱家,非要跟我……”
齐燮元说:“啊哦,他是你表哥?那,那就别声张了。自古道:家丑不可外扬,好歹是家里的事。”
素云千思万想也料不到齐燮元竟然如此宽容,她一下子扑入齐燮元的怀里,说:“怎么办吧?全依你!”
齐燮元想了想,附在素云的耳畔,轻轻地说:“依我看,就这样……”语音愈来愈微弱,以至啥也听不清。
于是,齐燮元找来一个麻袋,把素云表哥的尸体装进去,抻抻拽拽,放到院子里。
素云早已吓个半死,不哭,不叫。
然后,齐燮元叫来管闲事,附耳告诉他:“你把这个麻袋,用排子车推着,连车带货一齐扔进尹家府村西的蛋子坑里。趁黑儿,赶紧走。记住了?”
管闲事点点头。
齐燮元说:“记住没有?蛋子坑,连车带货全不要。趁黑儿,赶紧的,赶早不赶晚儿!”
管闲事仍是点点头,不语。
齐燮元说:“夜里天凉,喝口酒再走!”他抄过酒瓶,“咕嘟咕嘟”倒了一大碗,递给管闲事。
管闲事迟迟疑疑,端起酒碗,“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儿。仍不说话,推起排子车,上了路。他一面走,一面心里犯嘀咕:“麻包里该不会是……”他愈想心里愈发毛,腿也发颤了,心也打战了,恨不得眼前就是尹家府村西的蛋子坑。他推着的排子车,几乎飞了起来。终于,在天亮之前,跑到了蛋子坑。心里“啊呀”一声,他立在蛋子坑的坑沿上,鬼使神差地想解开麻袋嘴儿看看,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里面装着的就是一个赤裸裸的人体。管闲事吓得魂飞魄散,排子车顺着蛋子坑的斜坡冲了下去,他也被车带进了坑里。很快,没入水面,陷进稀泥,连影子也难寻觅。
齐燮元深知农村里的习俗,作为男人,慷慨大方,两肋插刀是美德,然而,唯有三个沟儿不让:地界沟儿、篱笆沟儿、女人裆间的沟儿。而今,素云明明被他的表哥给睡过了,这让齐燮元极为痛苦,简直不可饶恕。初则火冒三丈,再则稍有冷静,三则由她去吧!王八大老爷们常自嘲道:女人那个地方嘛,除了撒尿就闲着。那玩意儿,天生就不是专为一个男人预备的,谁用不是用啊!齐燮元这样一想,心里宽敞了许多。况且,管闲事在黑咕隆咚的夜里,已将这件丑事抹了稀泥,人不知鬼不觉地化为乌有。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连管闲事的口都封死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倘素云不往外说,连鬼也不会知道的,真乃天衣无缝。
素云一夜惊魂未定,虽然齐燮元跟她这样那样的,但对她来说,也仅仅好比左手摸右手,几乎任何感觉都没有。
齐燮元清晨起来,素云给他换身干净衣服,洗漱完毕,装作刚刚从外归来的样子,最先来到大太太春喜的屋里,说:“春喜,我回来了!”
春喜不咸不淡地说:“是不是早就回来了?”
齐燮元说:“怎么可能!”
春喜说:“怎么不可能!那小狐狸精早把你的魂儿勾去了!”
齐燮元一大早儿就在春喜屋里碰了一鼻子灰,极是扫兴。
他又去了二太太秋菊屋里,万万没有想到,秋菊竟然把他看成鬼,一面惊叫,一面抄起扫地笤帚抽打。
齐燮元急忙说:“我是齐燮元,是你男人!”
秋菊惊魂未定,直愣愣地望着他,喃喃地问:“大姐春喜告诉我,你让人家八路军给枪毙了,莫不是鬼魂来家里纠缠?”
齐燮元抻过秋菊的手,说:“你摸摸,是不是我?”
秋菊迟迟疑疑,哆哆嗦嗦地说:“真的,真的嘛?”
倘若一出闹剧,无论怎样荒诞不经、漏洞百出,迟早也该结束。然而,闹剧终归是闹剧,再往前迈半步,就成了骗局。
齐燮元还要把这出闹剧再推进一步,看看他如何动作?
齐燮元是杨各庄有名的恶霸,早先,只要他的脚一跺,整个杨各庄的地盘都得颤抖。
可是,齐燮元竟然被八路军捉住,威风扫地,面子丢尽了。虽然,自己偷偷逃了出来,但却没有了往日的颜面。他想了又想,想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但对于齐燮元来说,的确可以找回一些面子的。想至此,他自己却先乐了。
他叫素云把团丁黄三信找来。
黄三信听说齐燮元找他,心里“咯噔”一声,他原以为齐燮元被八路军枪毙了,可他还活着,并且有事找他,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于是,颠颠儿地来到了齐燮元屋里。点头哈腰地说:“齐爷,有何吩咐?有事您说话!”
齐燮元扳过黄三信的脑袋,贴近他的耳朵,嘁嘁喳喳了好一阵子。
黄三信被吓得面如土色,但是,还是说:“齐爷的吩咐,照办就是!”
齐燮元吩咐好黄三信之后,人不知鬼不觉地到了牌楼。
牌楼在潮白河以东,也算得上是个大村子,交通方便,还有个不错的饭庄。齐燮元早早地来到这里,拣一间宽敞的客堂坐定。
跑堂的赶紧跑过来问:“老爷,您用点什么?”
齐燮元说:“客人还没有到,一会儿,好菜好酒尽管往上端。”
跑堂的心知肚明,猜定这人不是省油灯,哪里还敢怠慢?高腔大嗓地吆喝:“后堂听着,备下好菜,随时伺候!”
后堂听出了客人的来头,麻利儿做好准备,一个个忙得脚后跟朝前。
半晌午时分,四个身穿八路军军装的人,走进牌楼饭庄,领头的是黄三信。
黄三信恭恭敬敬地叫道:“齐团长,四个抬轿的人来了,听您指派!”
跑堂的听见“齐团长”三个字,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向后堂喊道:“后堂,上菜!”
齐燮元说:“大家先吃饭。”然后,调转过脸来,放开嗓门说,“老板,先记我账!”
牌楼饭庄老板见这人的派头,且又有“团长”称呼,有谁还敢问问,此人姓氏名谁,岂不是有眼无珠吗?
菜一道一道地上,虽无山珍海味,西餐大菜,可是,这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看得出,这恐怕早已倾其所有了。
黄三信和四个身穿八路军军装的人,酒足饭饱之后,坐在小凳子上,静候齐燮元发令。
齐燮元叫过黄三信,附耳嘱咐道:“我跟你说的话,记住了?”
黄三信不住地点头,像公鸡啄米一样。
齐燮元对黄三信说:“好吧!”
黄三信说:“你们四个,过来!”
四个身穿八路军军装的人,赶紧走过来,一个个把耳朵贴近黄三信。
黄三信轻声嘱咐道:“你们注意看我的手势,不要露出一星半点儿破绽!”
四个身穿八路军军装的人齐声说:“䞍好吧!”说着,各自在花轿前做好准备。
黄三信装模作样地高腔大嗓地叫喊:“齐团长,上轿!”
在牌楼饭庄里用餐的都放下碗筷,跑出来看热闹。
齐燮元迈着方步,款款上轿。
起轿,上路。
牌楼饭庄门前开始热闹起来。
村姑说:“总听人家说:大姑娘坐轿子,挺大老爷们儿也坐轿子,真新鲜!”
老头子说:“这叫什么,这就叫瓜子里磕出个臭虫,什么人儿都有!”
村姑说:“再说了,八路军的团长还有坐轿子的?都说官兵一致,这可倒好,当兵的给当官的抬轿子,一致到哪里去了!”
老头子说:“依我看,八成不是八路军的团长,倒像土匪!”
四个身穿八路军军装的人,抬着花轿,颤颤巍巍地行进在通往杨各庄的大道上。
进了杨各庄,一群群孩子大人围了上去,准备看新娘、抢喜糖。谁知落轿之后,从里面走下来一个大男人,大腹便便。吓得姑娘往院子里跑,孩子往大人裤裆里扎。
齐燮元下轿后,登在轿杆上,放开喉咙叫道:“杨各庄的老少爷们娘儿们,听着,是我齐燮元回来了!八路军怎么把我请去,还怎么把我送回来!谁拿了我的,乖乖给我送回来;谁吃了我的,老老实实给我吐出来!”
抬轿子的,看热闹的,一个个屏声敛气,连咳嗽一声的都没有。
大太太春喜走上前来,搀扶着齐燮元。
二太太秋菊、三姨太素云紧随其后,簇拥着,后边哩哩啦啦跟了一大群,一个个也糊涂得可以。
最惨的是那四个身穿八路军军装的人,刚刚擦黑儿,就让黄三信害死,扔到尹家府村西的蛋子坑里。
奇怪的是,他自己也没能回来,疯疯癫癫地,一头扎进了蛋子坑。
齐燮元凭借着当地土匪头儿的位置,以及日本人撑腰,依然为虎作伥,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
韩团长得知这一消息,怒发冲冠,拍案大吼:“齐燮元跑了不说,竟然如此放肆,不捉回这个恶霸,誓不为人!”
胡政委背着手走过来,说:“团长,怎么着也得制定个擒拿方案吧!”
韩贵德说:“他一个土财主、土恶霸,怕他个屌!用不着兴师动众,我一个人,单刀赴会,取他的人头!”
胡宝贤哈哈大笑,说道:“单刀赴会?这么说,擒拿一个土财主、土恶霸,还用着堂堂独立团团长?笑话!我是说,找个机会,把他收拾了,这才叫不兴师动众。”
韩贵德稍稍平静下来,换个话题,说:“自从齐燮元从小黑屋的后窗逃跑以后,我看崔殿元精神一天到晚都很紧张,唯恐有人埋怨他。其实,齐燮元逃跑,跟他毫无关系。”
胡宝贤说:“这事我也听说了,崔殿元这个人就是老实,认真,原本跟他无关的事,也往自己身上揽。回去,我找找他的同乡,叫他的同乡跟他聊聊,让他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韩团长说:“好!独立团每个人的思想工作,都要靠你一个人,那怎么行!咱们安排个时间,搞一次思想政治工作者培训,让所有的营教导员、连指导员都参加,使每一个政治工作者,明确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性。”
胡宝贤说:“团长的这个提议非常好,抽个时间赶紧安排。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一时一刻也放松不得!”
韩贵德说:“我跟崔殿元很熟,他就是尹家府的农民,我找找他,就直接说,齐燮元逃跑,跟他没有关系。这样,他才会放下思想包袱。”
胡宝贤说:“也好!”
正说间,警卫员郑彪跑进来报告:“崔殿元跑了!”
韩贵德说:“怎么回事?”
郑彪说:“听说,崔殿元身藏一把短刀,奔杨各庄方向去了!”
胡宝贤说:“快,郑彪,你快把穆承英、穆继英穆氏姐妹俩找来,快!”
郑彪答道:“是!”
不一会工夫,穆氏姐妹穆承英、穆继英匆匆赶到。
胡宝贤把两个姑娘招呼到身边,附耳轻轻吩咐了几句,然后说:“听清了?记住,不可恋战,救回崔殿元要紧!”
穆承英、穆继英姐妹俩随身藏了飞刀,急急赶路。
崔殿元自齐燮元逃跑后,一直心神不安,况且,又听说齐燮元还雇了一顶大花轿,掩人耳目,人模狗样地回庄,则更是令人气愤。崔殿元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偷偷藏了暗器,奔杨各庄找齐燮元拼命。
崔殿元得知中午时分,齐燮元将在杨府饭庄招待四方宾朋,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他头戴草帽,足登布鞋,身藏暗器,早早地来到杨府饭庄的一个角落坐下。
少顷,杨府饭庄稀稀拉拉走进来一些客人,择席而坐。
崔殿元侧着脸,从草帽的缝隙注意每一个进来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进来了三五个人,领头的是齐燮元。
崔殿元从草帽的缝隙,看得真真切切。他迫不及待地想冲上去,又看见一大拨子团丁,随之进来,一个个荷枪实弹,显然不好下手。于是,他继续坐下来等待机会。
齐燮元坐定,有头有脸的宾朋,在齐燮元的周边,正襟危坐。许是惧怕齐燮元的缘故,无人开口说话。
齐燮元哈哈大笑,说:“是我齐燮元回来了吗?”
宾朋们嘻嘻哈哈地说:“是您,是您齐老爷,齐团长回来了!哈哈——”
齐燮元说:“我齐爷怕过谁?而今,有了日本皇军做靠山,就更没啥可怕的了!八路军,土八路,小菜一碟,他们敢在我齐爷头上动土,那他们是不想活了!”
崔殿元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拔出短刀,冲了上去。
此刻,齐燮元谈兴正浓,没料到会有人行刺,因此,依然摇头晃脑地夸夸其谈。
崔殿元冷不防冲到齐燮元的跟前,攥住他的一只手,高高举起手中的短刀,高声喝道:“齐燮元,认得爷爷吗?”
齐燮元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不住地摇头。
崔殿元愤怒地说:“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看,我就是你家的长工崔殿元!”
齐燮元听到崔殿元的名字,立即放松了不少,强装笑脸,皮笑肉不笑地说:“爷儿们,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干吗这样?”
崔殿元说:“你当了汉奸,就是中国老百姓的公敌!”
齐燮元说:“你不好好当你的老百姓,跟着八路军瞎掺和啥?”他一面说,一面在寻找机会,伺机反抗。
崔殿元说:“你这个恶霸,过去,欺压百姓。日本鬼子来了,你卖身投靠,依仗着小日本给你撑腰,屠杀自己的同胞,你还配做中国人吗?”
齐燮元厉声说:“你说我不是中国人,还骂我是日本人的走狗。走狗就走狗,今儿个,我就作为一条疯狗,拆了你,吃了你,连你的一块骨头也别想剩!”
说着,齐燮元从腰间掏出手枪,顶住崔殿元的脑门儿。
崔殿元说:“汉奸,走狗!”
齐燮元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说:“大胆,我看你是活腻了!”他扣动一下枪栓,子弹上膛,正要搂机。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飞刀,飞将过来。
正中齐燮元的右手腕儿。
只听齐燮元“妈呀”一声,顿时,鲜血顺着胳膊往下流。
齐燮元大吼:“什么人?”
躲在暗处的穆继英大声叫道:“你姑奶奶我!”一面叫嚷,一面飞将过来。
齐燮元吼叫:“团丁弟兄们,你们还等啥,都吃干饭去了?”
团丁们吱哇乱叫,一片拉动步枪枪机子弹上膛的声音。
又有一个声音传过来:“不许动,谁先动手谁先死,谁先下手谁甭活!”
团丁们借鸡毛凑掸子,仗着人多势众,一起拥了上来。
穆继英蹿上来,大吼一声:“看刀!”
一道闪光朝齐燮元飞来,不偏不倚,一把飞刀正中齐燮元的脑门儿,立扑,下了地狱。
又有几柄飞刀,“嚓嚓”飞过,闪电一般。
好几个团丁倒下,动弹不得。
正在大乱之时,穆承英、穆继英姊妹俩,连抻带拽,簇拥崔殿元趁机逃出。
杨府饭庄巧杀齐燮元,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全是八路军指挥部胡宝贤政委的巧做安排。
原来,胡宝贤得知崔殿元刺杀齐燮元的消息后,知道崔殿元一个老实巴交的贫苦农民,不是齐燮元这个老狐狸的对手,暗中委派穆承英、穆继英两姊妹,青衣青裤青鞋青袜青包头,躲在暗处,静等时机,在关键时刻,助崔殿元一臂之力,杀死齐燮元。只是,这一幕,被解救的崔殿元却毫无知觉。
那时,兵荒马乱,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好人坏人都有,似乎并无人过多问津。
好人死了,埋了,找块砖头,立在坟前,做个记号。风吹荒冢,野草丛生,日久天长,无人知晓,不足为奇。
倘是坏人,例如鬼子汉奸之类,死了,暴尸荒野,兴许遇上乞丐拾荒,被剥光衣服扒去鞋,赤裸裸躺在荒郊野外,让群狼野狗撕巴撕巴,散落尸骨无人埋,亦不为怪。
金秋八月,籽粒归家。崔殿元家耕地原本不多,况且就在尹家府村西,虽说离村不远,可是,家里没有旁的人,只有他和老婆子,地里的农活全靠他一个人。
崔殿元人老实,憨厚,多累的活,没有喊过累,多难的事,没有嚷过难,总是一个人扛着。
韩贵德知道这个情况,打算派几个小战士帮他秋收。
崔殿元死活不肯。他说:“部队训练任务这么紧,不能给大家添麻烦!”
韩贵德为这件事,也不能下死命令,便依了他。
崔殿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急急匆匆、忙忙活活,终于,地里的农活忙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点儿棒子秸,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中午饭后,崔殿元向部队请了假,打算把地里的棒子秸扛回家。部队领导知道崔殿元家里有困难,都想帮助他,每次都被崔殿元婉言谢绝。
这次,崔殿元抻条搭背,去地里捆棒秸。
走到地头,看见斜坡上有一挂大车,车上躺着两三个壮汉。
柳树上拴着一口大叫驴,大叫驴在安详地吃草。
这些,并丝毫没有引起崔殿元的注意。
本来嘛,深秋季节,大车随处放,牲口随便吃,下地的人随意躺,自由自在,这真是田家乐呀!
崔殿元看了,感到当庄稼人真好。想干会儿就干会儿,想歇会儿就歇会儿,想吃什么,就种点什么,想多收,就勤谨些,反正都是自己的事,犯不上用谁管着。自由百姓嘛!
可是,自从来了小鬼子,情况变了。你光顾自家那点事,不行了,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崔殿元没钱,只好出点儿力。况且,力也没有多大力,蚂蚁搬黄豆,有多大力使多大力呗!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一个人使出一丁点儿劲,就能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可是,话又说回来,人人都自顾自,那中国不就遭了秧吗?
崔殿元一面往地里走,一面自己跟自己干仗。
他刚刚弯下腰,准备捆棒子秸,忽从棒秸摞后面窜出三两个壮汉,将崔殿元拦腰抱住。
崔殿元吼道:“干什么,你们想不想活了?八路军就在尹家府,三步两步的道,我咳嗽一声他们都能听见!”
壮汉们说:“崔殿元,死也让你死个明白,千万别认为是我们想杀你。到阎王爷那儿,你告诉他:是齐燮元的小太太素云雇的人,叫我们捉到你,弄到尹家府村西的蛋子坑,把你淹死了。记清楚,见到阎王爷就这么说!”
崔殿元五十好几的人了,一不会武艺,二没带武器,势单力薄。一个人再折腾,也无法抵挡他们。于是,他被捕了。
壮汉们把预先准备好的绳子,紧紧地将崔殿元捆了,慌手麻脚装上马车,稀里糊涂拉到尹家府村西的蛋子坑,三下五除二,把崔殿元往蛋子坑里一推,咕噜噜滚了下去。
“咕嘟咕嘟”,蛋子坑的水面上,冒了几串气泡,很快消停了。
老实巴交的崔殿元,他的神灵,大约正行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
【作者简介】王克臣(男),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作协会员,《希望》主编。自1990年,相继出版小说集《心曲》《生活》、散文集《心灵的春水》《春华秋实》、随笔集《播撒文学的种子》、杂文集《迅风杂文》、报告文学集《潮白河儿女》和长篇小说《风雨故园》《寒凝大地》《朱墨春山》。《心曲》是顺义第一本文学作品集,曾在北京市第三届国际图书博览会及上海书市展出;报告文学《中国好儿女》获北京市“五一工程奖”;《风雨故园》获全国“长篇小说金奖”、北京市“苍生杯”特等奖;《寒凝大地》获首届“浩然文学奖”。2007年,作者荣获首届全国“百姓金口碑”;2008年,授予全国“德艺双馨艺术家”;2016年,获北京市辅导群众创作“终身成就奖”;2018年,获第三届京津冀“文学创作银发达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