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大观园汇集了众多美丽女子,是作者心目的世外桃源,寄托着作者很多精神向往。大观园里的每座园子,也都被曹公赋予了深意。
从园子的位置、建筑、陈设、栽种的植物等等,全都传递着某种寓意,象征着它们各自的主人。
植物是最直观的,比如怡红院的海棠,潇湘馆的竹子,蘅芜院的藤萝,秋爽斋的梧桐。
海棠花开时花团锦簇,有“花中神仙”之美誉。可是它偏偏象征着热恋中的离别,象征着深切的思念,被称为“解语花”。
竹子作为四君子之一,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具有崇高的地位,历朝历代,多少文人雅士爱它没商量。它经冬不凋,生机盎然,具有虚怀若谷、清峻不阿、高雅淡泊和宁折不屈的寓意。
藤萝擅长攀爬,没有主干,四处放射,互相交织。它有强大的适应能力,但可惜没什么美好的文化含义。它的象征意义就是攀附。
不过上面这些都不是重点,我们今天来专门说说梧桐,说说探春的秋爽斋。
秋爽斋里种植的是梧桐树,这个小细节,在书中多次出现。
探春的花笺中,有一句“徘徊于桐槛之下”。黛玉作海棠诗时,“或抚梧桐或看秋色”。贾母带众人游大观园,到了探春这里,就特意提到了“后廊檐下的梧桐也好了”。
梧桐是有两重含义。一代表智慧,所谓一叶落而天下秋,说的就是梧桐。
二是象征尊贵。梧桐高大挺拔,据说是凤凰栖息的树木,《诗经》里就有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这两重含义,非常巧妙的贴合了探春。
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她是有大格局,大气象的女子。她自己说过
“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
宝玉和黛玉人格中具有纯粹的真善美,但只适合世外桃源,不适合浊世人间。而探春不同,她是积极入世的,但同时亦不失人格的美好和正直。
探春富有理想,见识高远,胸怀坦荡,能力超群。在红楼梦众多人物中,她是最睿智、最勇敢、最有担当的一个。尤其难得的是,她具有大丈夫般的伟岸胸襟。
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本质上信奉入世文化,但各人修为不同。探春代表了那些最优秀的入世者,就像是范仲淹那种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探春所做所为,都是波澜壮阔的大手笔。
秋爽斋邀集海棠社,给无所事事的大观园众人,营造了一个精神家园。
不要小看这个文化团体,它瞬间提升了大观园的内涵价值。让众人有了精神交流渠道,让岁月变得那么丰盈有趣,让各种不快乐的暗流,消弭在诗意的浪漫中。
可以说,大观园岁月的美好和凄凉,是以海棠社的兴衰为轨迹的。
当别人为情所困之时,她思虑的是整个家族的前途和命运。
当宝玉连银子都弄不清斤两时,比他年龄小的探春,已经深入了解了不同家庭的生存之道,并因地制宜的提出了改革方案,意欲兴利除弊,力挽狂澜,改变家族的颓败之势。
当愚昧顽固的守旧派兴风作浪时,她挺身而出,不惜得罪王夫人和邢夫人,掌掴王善保家的,痛骂这些权贵阶层,撕下她们道貌岸然的虚伪面具。
当薛家人跟王夫人沆瀣一气,窥觑贾府已久,贾府上下敢怒不敢言时,只有探春敢公开表达自己的鄙视:
“有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必要死住着才好。”
所以,探春真的就像一颗梧桐树,秀木英姿,树冠宽广,树干坚实,能不畏风雨,为众人遮荫造凉。
探春的秋爽斋,跟梧桐树的意象差不多。
秋天是成熟的季节,只有大智慧的人才会喜欢秋天。在大部分人心目中,秋天是凄凉的,但大格局的人会“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一个“爽”字,就体现了探春的胸襟。秋爽,一扫秋日的萧瑟。
再看秋爽斋的布局:
“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看看这些用词:阔朗、大案、树林、斗大、大幅、满满一囊、十方宝砚........
一幅清秋洗练的大气象,又有一种胸有百万雄兵的英豪自信之气。阔朗的秋爽斋,就是大气明朗的探春的写照。
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恰好也发生在秋天。
探春的花笺开头,是这样写的:
“娣探谨奉
二兄文几:前夕新霁,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难逢,讵忍就卧,时漏已三转,犹徘徊于桐槛之下.............”
秋凉如水,霁月当空,在宁静的夜晚,秋爽斋的主人不忍就睡,徘徊在梧桐疏影间。仰望明月,心清意朗——这是一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海棠诗社是大观园的精神象征,自此,故事情节也进入一段岁月静好。
兴儿曾说,探春是老鸹窝里出凤凰,这便暗合了梧桐树尊贵的那层含义。
读者都已经知道,探春最终要远嫁。她的花签上明写着“得此签者,必得贵婿”,探春所嫁之人绝不会差。以探春之才干,无论嫁到哪里,也一定活得不会差。
探春屋里的佛手,是吉祥幸运的符号,预示着她在贾府败落的大变动中,将是最幸运的一个。大厦将倾的贾府,不足以支持探春的贵婿命,作者就把她嫁给外族。
曹雪芹终究还是深爱探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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