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维:痴迷发明永动机,妻子狱外等候27年,却在团聚一年后自杀

27年,对于漫长的人类历史长河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但对于一个人或是一个家庭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有这么一位国民党将领,1948年淮海战役中被解放军俘虏后,进入战犯管理所,拒绝被改造。在被特赦的国民党战犯中,他是第七批获赦人员,也是最后一批。至此,他在监狱里生活了27年,同时妻子也在外面等了他27年。

这位倔强又被妻子深爱的将军就是黄维,被俘虏时任十二兵团司令。

图 | 黄维

毕业于黄埔一期和陆军大学九期的黄维,前半生履历可谓光鲜靓丽,20岁当团长,24岁任旅长,27岁当师长,34岁当军长,44岁任兵团司令。

他深受蒋介石器重,1937年曾被派往德国军事学校学习,后因抗战爆发,被紧急召回国。抗战期间,参加过著名的淞沪会战,武汉会战,还被派往滇越边境抗击日军。

其中淞沪会战中的罗店之战是黄维的成名之战。黄维时任18军第67师师长,战斗打得异常惨烈,苦战一星期,师部除了一个电报员,全都上前线了,最后活着的人连一个团的编制都凑不够。

当时的报纸大力颂扬黄维的忠勇,但是也有人说他教条主义,是书呆子,固执己见。因为他是教书先生出身,在指挥打仗时,总喜欢依据书本上条条框框来,兵法书是他的圣经,特别是儒家的“忠臣良将,忠孝节义”更是被他奉为经典。关于这一点,在他后期监狱改造过程中更能体现出来。

1948年12月淮海战役被俘时,黄维连自己的姓名都不愿承认,当被识破身份,解放军要他认罪时,他强硬地说:“我无罪可认,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打了败仗。”

刚进入功德林监狱不久,黄维就表现得格格不入。

功德林监狱有一段时间,为了防止有人思想波动发生极端事件,晚上不关灯。对此,大部分人都表示理解,前期大家情绪不稳定是要过渡一下。

但是,黄维就不干了,他义愤填膺地指着管理员的鼻子骂“灭绝人性,丧尽天良”。

还有他和邱行湘——这位曾经的部属,在功德林监狱第一次见面时,邱行湘激动得全身每根汗毛都在颤抖,但是黄维却冷静得如冰川,连胡须都没有颤抖一下。而且后来,邱行湘每次与他寒暄,他一次都不接招。

功德林里把战犯们编组学习,在一次小组学习会上,黄维发言:“我要坚持文天祥的民族气节,决不向自己的敌人投降。”此言一出,招致众人抗议。

文强——这位淮海战役时徐州“剿总”副总参谋长,当即就反驳他:“我是文天祥的二十三代后裔。先祖的民族气节,说的是对祖国的忠诚,而不是对主子的追随。当过国民党新制军官学校校长兼十二兵团司令的人,如果连这个常识都搞不明白的话,那么请你闭嘴。”

这以后,黄维确实沉默了很久。

黄维被俘时,虽然年仅44岁,却因为常年的军旅生涯,身患肺结核、淋巴结核等多种疾病。进入功德林不久,他就因患腹膜结核在病床上躺了四年。他每天享用着一斤牛奶,两个鸡蛋和小灶病饭。每当大小便时,被他骂作“灭绝人性”的管理员过来抱他时,他就身子一挺,一扭,直到掉到地上为止。

疼,又算得什么,比起身体的痛苦,心灵的痛苦才更折磨他。

其实,不止黄维,功德林监狱不少战犯患有多种疾病,管理人员都尽心尽力为他们诊治,力争减轻他们身体上的病痛,同时也有利于他们的思想改造。

就如杜聿明——徐州“剿总”中将副司令,他刚到功德林时就身患四种疾病,和黄维一样,他也患有结核病——肺结核和肾结核。

当时医治结核病的特效药链霉素,中国不能生产,由于西方英美的链霉素对中国禁运,为了救治这些战犯的生命,政府特地派人到澳门、香港等地,高价买回这些特效药。

杜聿明刚开始被俘时,曾经抱着“杀身成仁”的想法,几次想自杀,都被救了回来。经过几年的精心治疗,杜聿明的病基本痊愈,思想也转变过来了。他百感交集拉着管教干部的手说:“没有你们为我治病,我早完了。共产党是我再生父母,毛主席是我救命恩人啊!”

但是杜聿明有感而发的肺腑之言,在黄维身上似乎看不到。四年的卧床养病经历并没有改变他什么,他还是那个固执的黄维,没人能动摇他坚若磐石的意志。

功德林管理处曾组织在押战犯外出参观祖国各地。出发前监狱管理处给每个人发了崭新的蓝色制服。

但是出发时,黄维却依旧穿着旧的黑色囚服,在一群蓝色制服队伍里很扎眼。管理员问他为什么还穿着旧衣服,他理直气壮:“为什么不能穿?要说是丢脸面,丢的又不是我的脸面。”

就这样,黄维穿着与众不同的黑色囚服,游览了长春、武汉、上海、杭州等地,见识了新中国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对他有触动吗?当时是没看到给他带来什么改变。

但是,几年以后,黄维转移到抚顺战犯管理所时,他与管理员老江曾有过一次交谈。他说:

“老实说,对我思想触动最大的,是政府组织我们到各地的几次参观。旧社会不讲生产,不搞建设……共产党掌权以后,虽然也有内部斗争,但是头等大事就是老百姓的穿衣吃饭,是发展国民经济而非发展官僚经济,由此发生的巨变我们是有目共睹,我一个人也不可能睁眼说瞎话呀!

养好身体的黄维,又恢复了他的将军风范,他常常背着双手,表情严肃,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可持续两个小时,也不跟人搭话。

除了踱步外,教书先生出身的黄维另一大爱好是看书,而且一坐就是三个小时,动与静就这样同时在他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身体恢复健康的黄维是不甘于在功德林碌碌无为的。对于那些在功德林监狱积极改造,表现卖力的战友们,他是不屑于与他们为伍。他斥责他们“天生奴才,出卖灵魂”。

虽说“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但黄维是不肯轻易屈服的一个人,他要挑战命运的不公。

终于,天天踱步看书思考人生的黄维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点,发明“永动机”。为了使自己这些研究能名垂青史,他特地命名为“黄维永动机”。

他的这项想法一旦付诸行动,那是谁也阻挡不了的。深知他秉性的功德林的管理员们,为了配合他搞清楚这个史无前例的课题,特地查阅了大量资料。

最后,一位管理员给黄维说,根据资料所写,由能量转化和守恒定律推断,永动机是不可能实现的,并且1775年,法国科学院也宣布,不再接受审查关于永动机的发明。

黄维却大发雷霆:“中国四大发明问世之前,恐怕只有死人才不提出异议。”

为了能全身心地投入永动机的研究,黄维把留着多年的一尺五寸长的胡须也剃光了,因为他发现他原本引以为傲的胡须已成了他科研事业上的绊脚石,严重影响他的思路,分散他的精力。

黄维痴迷于发明永动机的执拗,让功德林里其他人议论纷纷,有人说他自知逃不过惩罚,想以永动机为自己寻找出路;有人说他违反自然科学,不务正业,逃避改造……

图 | 黄维与友人

黄维是孤立的,但是他对其他人的议论置若罔闻,他用冷淡来抗拒众人的批评。他觉得不屑于和这些凡夫俗子们解释,多说一句话都会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

监狱管理处的干部们虽然不认同永动机,但是出于对于黄维个人的尊重,公开支持他,配合他采购所需书籍和零部件,还派了酷爱机械的杜聿明来做他助手。

尽管杜聿明也不认同永动机的原理,但还是郑重地接受这个任务,他笑眯眯地来到黄维面前,谁料,黄维大手一挥:“不要,不要,你们都不懂。”

黄维是自信的,也是自负的,他不愿意相信别人,在他自己构筑的世界里,他就是国王,一言九鼎。

一个跌落低谷的失意男人,势必要另辟蹊径,为自己重新开辟一条征程,这条征途纵然千难万险,他也要义无反顾走下去。

1956年,前国民党高级将领张治中,程潜等人到功德林监狱看望这些国民党战犯时,黄维把他潜心研究的永动机的说明书交给张治中,拜托他转交给中国科学院鉴定。

一个月后,黄维收到了张治中的信,经过中国科学院鉴定,永动机的制作原理违背能量转化和守恒定律,因此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是黄维却不愿就此认输,他觉得“黄维永动机”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所以,他更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

他相信自己会有重新崛起的那一天。

黄维就像走向战场的战士一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没有谁能阻挡得了他钢铁般的意志,即使是深爱的妻子也不例外。

黄维的妻子蔡若曙,1948年夏天和丈夫分开时已怀有九个月身孕。半年后,蔡若曙得知消息说,黄维在淮海战役中牺牲。悲痛欲绝的她无奈带着襁褓中的小女儿和其他三个孩子到了台湾。

1950年,蔡若曙获悉黄维还活着,就带着四个孩子绕道香港又回到大陆,经政府协调安排,在上海一家图书馆工作。

蔡若曙就是靠着这份图书馆工作,艰难维持一家人生活。为了能每年去北京探望丈夫,她省吃俭用,节衣缩食省下路费。

当见到日思夜想的丈夫时,蔡若曙忍不住向丈夫倾诉生活的不易,劝丈夫好好改造,早日回归家庭。谁知,招致了黄维的一顿臭骂:“你吃了几碗干饭我不知道?你还要来教育我,你装什么进步。”

蔡若曙有几次都是流着泪走的。

在听说丈夫一心要发明永动机后,蔡若曙花了一年的时间,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终于证实永动机是实现不了的。可是,当她风尘仆仆地赶到北京功德林,把这个消息告诉丈夫时,又找来一顿骂:“你懂个屁!你给我滚!”

蔡若曙又一次流着眼泪走了。

一个女人不仅要独自撑起一个家,还要为狱中的丈夫担惊受怕,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但是蔡若曙又是很有修养的大家闺秀,心中的苦闷又不愿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一切的不如意她都深埋心底。

她渴盼着丈夫被释放的那一天。

图 | 蔡若曙抱着女儿

据黄维的小女儿黄惠南回忆说,1959年的一天,上海有关部门通知她们一家,让她们注意收听广播,准备迎接爸爸回家。

一家人欣喜若狂,就天天听广播,盼着父亲回家。

12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颁布第一批特赦令,功德林监狱里杜聿明等10人获释,但是没有黄维的名字。

这件事,黄维后来在《功德林改造纪实》一文里这样写道: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名字是上了特赦名单的,并且已经通知了我在清华大学教书的大女儿黄敏南来接我出去。可是,这件事被战犯管理所给顶住了,他们说我没有改造好,不符合“确有改恶从善表现”的条件,如果我特赦的话,别的战犯肯定不服。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那时不放我出去是对的。”

黄维似乎对没有被特赦表现得波澜不惊。但是,他不知道这个结果,对于朝思暮想的妻子却是天塌地陷。

蔡若曙的神经长期处于紧绷状态,身为战犯家属的她一直过得小心翼翼,唯一的希望就是丈夫早日获赦。

但是,没想到巨大的希望顷刻间化为泡影,11年的等待换来一场空。那时,她也没想到以后还有机会被特赦。

蔡若曙绝望了。她要告别这个毫无希望的人生,遂服用安眠药自杀,幸好被同事及时发现送往医院,避免了一场悲剧。

但是从此以后,蔡若曙的精神就开始出现问题,她逐渐出现幻听、失眠等症状。也许,现实太残忍了,只有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她的心灵才能得到些许慰藉。

幸运的是,当时蔡若曙和孩子们同妹妹和妹夫一起生活,从而在生活上能得到妹妹一家的照顾。

但是功德林里依旧痴迷于永动机的黄维,对于家里的这一切丝毫不知情。

曾经当过黄维部下的邱行湘是第一批获赦人员,他在被释放后,特地又回功德林看望昔日的长官黄维,劝他:“不要抱住过去的东西不放,不要抱住永动机不放”。

谁料黄维指着邱行湘鼻子大声吼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这以后,政府又特赦了一批又一批特赦人员,但是都没有黄维。

宋瑞珂是原第66师师长,他是第二批被特赦人员。为了报答昔日长官黄维的栽培之恩,他在离开功德林后,坚持每隔七天给黄维写一封信。为了避免直接说教触怒黄维,他在每篇信里都谈永动机,违心地赞扬永动机的合理性,然后再迂回劝黄维多为家庭多考虑。

但是,宋瑞珂的苦口婆心却没换来半点音信。黄维一直待在功德林的永动机实验室里,画图纸,查资料,在车床上生产零部件,忙得连回信的时间都没有。

后来,黄维从功德林监狱转到秦城监狱,又转至抚顺战犯管理所,他的图纸和设备也一路跟随他一起转移。虽然多年来,永动机的研究没有什么进展,然而黄维做发明家的热情却一直没有消退。

1975年3月19日,最高人民法院颁布了对全体战犯的最后一批特赦令,黄维排在名单最前面。这年,黄维71岁,他已在监狱里生活了27年。

等到黄维代表特赦人员发言时,他竟然激动起来,又提到永动机:

“过去大家对我发明永动机微词甚多,好听一点的说我是幻想家,难听一点的说我是神经病,其实呢,正是我考虑到三年内战,妨碍了国家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我才要搞科学实验,发明一种举世无双的机器,把三年的损失夺回来,以补偿罪孽之万一。这有什么不好呀!”

永动机是他的理想。即使获赦后被安排到全国政协做文史专员,每月有二百元的工资,全家人也都搬到北京定居,生活无忧,但他还是觉得只有永动机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而对于苦等27年的妻子和家庭,他却显得有些迟钝。

就连当时政府分配给他一套宽敞的房子,他也拒绝了,说房子太贵,他要节约每一分钱,用于永动机试验。

图 | 黄维和家人在一起

出身大家的蔡若曙相貌出众,1948年和丈夫分离时,才三十来岁,韶华正盛,27年的沧桑已把一位风华绝代的少妇磨砺成一位白发婆娑的老妇。

黄维获赦后,蔡若曙本以为否极泰来,全家人就此安享天伦之乐,谁知丈夫却依旧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每天废寝忘食地琢磨他的永动机,对身边人视若无物。

她多想和他聊聊这些年的相思,孩子们的工作、婚恋和生活……但往往得不到丈夫什么回应,他忙着看图纸,画图,研究他那些零部件。

常年的焦虑使蔡若曙极度缺乏安全感,她很怕丈夫又出什么差错,每天丈夫下班晚一点回来,她就很紧张,这么多年,她的精神一直不稳定,靠药物在维持。

据黄维小女儿黄慧南回忆说:“父亲刚出来时,曾经很得意,母亲能等他这么多年”。比黄维更早或同期获赦的人里,有不少都是妻离子散,有的离婚了,有的早已另嫁他人,鲜有能像蔡若曙这么痴情等27年的。

但是这个他为之自豪的妻子,却没有得到他应有的重视。他最爱的还是他的永动机。也可能,他已习惯了被人关心,被人等候,不知如何去体恤他人。

蔡若曙把感情全都倾注到丈夫身上,但是丈夫又执着于永动机身上,这样两个深怀各自执念的人,注定无法走进对方的世界。

1976年春天,蔡若曙独自出了家门,走到护城河边跳了下去。也许,她挣扎得太累太累,不想再走下去了。

27年的渴盼和守候,一年的团聚,最后竟换来如此惨烈的方式诀别!

黄维得知妻子投河后,不会游泳的他竟不顾一切跳下河试图去营救。后来,他被人救上岸后,大病了一场。

妻子的离世使黄维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并没有使他放弃发明永动机的念头。后来,他觉得永动机的名声不好,就改为“重力发动机”。

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少,就连对他表示精神支持的人也在批评他“做梦”。

也许到后来,他也明白永动机是遥不可及的梦,但是秉性倔强的他怎么会甘于低头认输呢!这条路,他是不会回头了!

1989年3月20日,黄维因心脏病突发,在北京逝世,终年85岁。

文 | 南国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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