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无情人有情
草木无情人有情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乱红不解问花人的心事,乱红没有心事,有心事的是问花人;“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各自芳菲,各自飘飞,谁管那个一抔净土掩风流的花魂?草木总是无情,却总是一次次被赋予深情。
犀利的鲁迅对草木是有情的,这草木之情让我们感触到这个大文豪内心的童趣和温柔。百草园里的碧绿的菜畦,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缠络着的何首乌藤和木莲藤,木莲的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的拥肿的根,象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的又酸又甜的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的覆盆子……这是一个安静的草木的世界,遵循着自然规律,春生秋落,春华秋实,安静而富有生机。当这个世界有了童年的脚步,有了好奇的眼睛,这个世界就有了不同的情味,这个世界就“活”了。
我常常想,为什么我对先生的百草园如此喜爱?因为这就是我童年生活的缩影。读百草园,不仅仅是在读文,更是在唤起那沉淀在时光里的记忆,重温童年的美好。有多少70后,没有一座心灵的百草园呢?
洒脱的汪曾祺对草木是有情的。他写过这么一句话:“我的脸上若有从童年带来的红色,它的来源是那座花园。”对的,那座花园,他家的花园。在那座花园里,他唱着大家都唱的儿歌“巴根草,绿茵茵,唱个唱,把狗听”,他有时甚么也不做,就躺着,用手指绕住巴根草的根,用一种不露锋芒的力量拉,听顽强的根胡一处一处断。他说,这种声音只有拔草的人自己才能听得。他是嘴里含着一根草拔的。他说,草根的甜味和它的似有若无的水红色是一种自然的巧合。
含着一根草拔草根,听草根断裂的声音,多年后,忆起草根的味道和水红色……这是一个孤独细腻而又能自得其乐的小孩儿吧? “草被压倒了。有时我的头动一动,倒下的草又慢慢站起来。我静静的注视它,很久很久,看它的努力快要成功时,又把头枕上去,嘴里叫一声“嗯”!有时,不在意,怜惜它的苦心,就算了。这种性格呀!那些草有时会吓我一跳的,它在我的耳根伸起腰来了,当我看天上的云。”
一片普通的草地,打发了童年的时光。跟草斗一斗,就是等着它快要慢慢站起来时,再把头枕到草上去。这纯粹的调皮捣蛋心理让我们忍不住笑——谁还没有当个坏小孩的时候!汪曾祺就是能如此真实细腻地描述自己,引起我们的会心一笑,从而感叹,这就是孩子,这就是童年!
他家的花园可不是只有草,还有的是花。紫薇花,桂花,荷花,腊梅花,绣球花……
“园里什么花开了,常常是我第一个发现。祖母的佛堂里那个铜瓶里的花常常是我换新。对于这个孝心的报酬是有需掐花供奉时总让我去,父亲一醒来,一股香气透进帐子,知道桂花开了,他常是坐起来,抽支烟,看着花,很深远的想着甚么。冬天,下雪的冬天,一早上,家里谁也还没有起来,我常去园里摘一些冰心腊梅的朵子,再掺着鲜红的天竺果,用花丝穿成几柄,清水养在白磁碟子里放在妈(我的第一个继母)和二伯母妆台上,再去上学。我穿花时,服伺我的女佣人小莲子,常拿着掸帚在旁边看,她头上也常戴着我的花。”
“园里什么花开了,常常是我第一个发现。”他为什么总能第一个发现?这是不是跟“春江水暖鸭先知”有同样的道理?摘花,插花,桂花的香气,冰心腊梅,鲜红的天竺果,清水,白瓷碟子,草木的世界在这里和童年和亲人暖暖交融。
我总愿意相信成功的文学家是对草木有偏爱的。貌似无情的草木,用它们的美丽与生机,用它们的宁静与随和,打开了芸芸众生的心灵之门,给他们一个灵魂的自由空间;这是一个完全放松的,随时可以看见自己、也看见美的世界。这个世界,可以从童年走来,可以到无尽的远方。
草木无意,春去秋来,一花一叶一世界;我心有情,朝思暮感,一点一滴一生爱。
爱上这无言的草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