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淑景丨与河有约
山寒水瘦的日子,举目是一片荒凉,人把自己蜷缩在斗室里,哪儿也不愿去。忽一日想去看看久违的河,于是顶着着凛冽的寒风,向河边走去。河水清泠泠的,瘦成一条细线,玲珑着流向远方;夏天游人如织的河堤,如今是空空荡荡的了;河床上沙石裸露,显得分外宽阔;守卫在河两岸的山峰,在冬日寒风的吹拂下,更显得峭拔挺立,突兀峥嵘。此时,一个人站在长长的河堤上,举目四顾,思绪是辽阔、苍茫,清爽而又昂扬的。
我与这条河有约,我始终这样认为,不然我不会阴差阳错来到这地方。记得去年八月,得知要来此地工作时,我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问人:“朱阳关有河没有?”答曰:“有,老鹳河,距乡政府半里路。”我放心了,有河就好,有河就可以安放我这颗长途跋涉的心。报道的第一天,我就拜访了它。猛然相见,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攫住了我。几年前,当我读到一位诗人写的“老鹳河,我家乡的河”这首诗时,就热切地向往过它。如今我终于看到了它,并且和它朝夕相伴,体味它的宽阔和平淡,清澈与灵秀,它的多姿多彩,风情万种。
沿河而下,双乳峰、鸡冠山、塔山、青龙岭,那些叫得出名和叫不出名的山峰静静地守护着,切近而突兀。河就从山的身边婉转流过,就像一首歌里唱到的:“姑娘和那少年永不分哪,碧水常围着青山转。”卢氏横跨江河两大流域,地域风貌各个不同。北山的洛水流域,多荒山秃岭,基调为赭黄色,像一幅凝重的油画;属长江流域的西南山,气候湿润,山清水秀,植被完好,恰似一幅色彩丰盈的水彩画,那水皆发源于森林深处,从树根叶脉间渗出,从苍绿的苔藓上流过,自有一种透彻心肺的洁净与灵秀;而过渡地带的熊耳山南北麓,山峰峭拔,少树多石,好比一幅素雅的木刻画。我眼前这条河,发源于卢氏的崇山峻岭,汇集了汤河的温泉,集中代表了西南山河的特质。据当地人讲,几年前,锑矿红火时,老鹳河横遭污染,混浊不堪。幸我来时,矿山衰败,河水又恢复了往日的洁净,幸甚至哉!
经历了一春一冬两秋一夏,我对河的熟知了如指掌。春日迟迟,岸柳如烟的季节,我漫步河堤,看河水挟带着冰块草叶欢快地流去,心中洋溢着莫名的愁思和欢喜;五月,一个茴香吐绿、众鸟孵雏的早晨,我来到它的身边,怀念远方的伊人;夏日黄昏,我躺在长长的堤坝上,享受那种凉爽和温馨,不知今夕何夕;初秋的夜晚,月儿弯弯挂在山尖,我和一群女孩在水中沐浴,四野朦胧,山影幢幢,我们大声地笑着,跳着,惊动了在崖上栖宿的夜鸟;在一个美好的月夜,我和一女孩漫步河川,大声地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歌,不敢停下来,似乎为了排遣那挥之不去的离愁;我们也曾登上高高的山冈,俯视河水不舍昼夜,穿过千沟万壑向东流去……河,已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不论是喜,是忧,是悲,是愁,都要和它分享,在它的身边,得到启迪、感悟、排解和净化。
朱阳关地势低平,落差极小,因此河坝修得高且宽,长达数十里。四时八下,风雨晨昏,站在长长的河堤,看山,看水,自有一番妙处。据阴阳先生讲,朱阳关风水好,自古以来就是官府之地。正北的锯齿山,高耸入云,是这里的祖山,它向东一脉泻下,到亚观岭上,留一小口,然后又起一峰,向西折去,如狂草大写意,旋成一方平谷,四面山峰,层层叠叠,严严地封住这一方脉气。河水出界处,右是一座圆顶山,象日;左为月牙山,象月,谓之日月把门。老鹳河逶迤东来,每隔30里一个乡镇。五里川、朱阳关、桑平、石界河、米坪、蛇尾……犹如一条藤上结下的瓜。朱阳关脉气足,这颗瓜自然比别处大些。这里曾是商贾云集之地,通荆、楚的咽喉要道,曾是陕州直隶分州,还扎过国民党的省政府机关,这些都是朱阳关人引以为骄傲的地方。我不懂风水,也不热心它昔日的辉煌,但我觉得朱阳关这地方,全仰仗这条河。没有它,就没法想像。三千亩河川地靠它灌溉,两岸人民靠它哺育,连这里人说话的灵巧,韵味悠长,都是它滋养的结果。它哺育过曹靖华这样的一代宗师,也将继续哺育无数的后来者。但我是它的最后一个守望者,守望着这最后一条洁净的河。
“青青岩石上,一棵小小草,妈妈她在哪里,谁也不知道。长在石缝里,心儿比天高。寂寞山顶静悄悄,不知岁月老……”我哼唱着这首儿子教给我的歌,流连忘返在老鹳河身边,脑海里翻腾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冥想。河水它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它来的地方没有我,它去的地方我不能到,我只能站在原地,感受它从我身边流过的这一段,一个小小的过程;山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站,它要站到什么时候?我不能知道,我只能感受我在的时候,它那种峭然独立,不与尘世相俯仰的气概。而我又是谁呢?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河水你告诉我,是否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伊人?它或许是一个具体的人,或许是一种境界;或许由于山隔水阻,人事烦扰,聚散两依依;或许近在咫尺,但心与心无法沟通而咫尺天涯。总之是无法企及,无法达到。明白了这一点,我不再祈求完美了。美的感觉,美的境界,只有与大自然分享,与河分享。在它身边,你可以尽情地放散你的个性,培养你的灵性。人间的繁缛、琐屑、卑小都悄然离去,你又回到了原来的自己,欢乐,向往,昂扬,精力充沛。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古人的境界如此之高,但我还不能达到,还不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岁月悠悠,往事如流,几度年华几度愁;烦恼、浮躁、缠绵悱恻,郁郁累累,时时袭上我心头。幸而有河,给我安慰,给我启迪,给我净化,给我勇气。
铃声响了,街灯亮了,我抖落掉满腹思绪,大步向回走去。老鹳河,明天我还要来赴约。
作 者 简 介
骆淑景,女,六十年代生人,现居三门峡市卢氏县;喜爱文史,笔耕不辍,著有多部长、短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