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星空】魏新永丨河南人无处不在
一
去年我去应聘一家公司,漂亮的招聘小姐微笑着让我填写履历,坐在淡青色的真皮沙发上,我拿起笔诚惶诚恐在雪白的简历上,先非常工整的写上姓名、民族、政治面貌、最后是籍贯。当我写完籍贯的时候,带着微笑的小姐描了一眼,顿时嘴巴成了一个小瓢,“啊!河南人。”我没有抬头看她的小嘴成了一个什么瓢状,我感觉到了她对河南人从心底的鄙夷。她的举动与惊讶,我并不吃惊,继续把履历写完,递给她,她看了我一下,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是异样的,好像在看一头忽然闯进来的怪兽一般,惊恐好奇而又带有想探秘。我的脸凝聚着,不想流露任何表情,更不想让她看穿我此刻的内心。
初到一个陌生地方,我非常想有一份工作,从下火车后的那天下午,我一直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游荡。白天我搜集报纸上每寸地方,哪怕几行小的刚要看清的字体,我都搜索着。大量的招工信息,找不到适合我的岗位。看到适合的岗位,我大喜,想跳起来,小心翼翼地把电话输进手机里,反复对照着,唯恐错了一个数字。电话是接通了,那边传来各种声音,甜美的、憨厚的、不屑一顾的、甚至有骂我神经病的。声音内容大致是相同的,不是人员已满,就是收取费用。老乡告诉我,收费的一概不去,都是骗人的。我听了老乡的话,只要声音传输的是收费,我立刻挂掉,这样可以省一些电话费,我不想把这些钱浪费在一个骗子身上。
晚上,我没有去老乡住的地方。他们夫妻住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一张小小的床,还有一张不情愿女人的脸。第一次去,老乡热情款待了我,买酒、买肉、还特地买盒平时他舍不得抽的好烟。我很感动,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我变得拘束起来,手与脚一下子找不到地方放,我坐在小凳子上,来回搓着手。老乡笑了起来,说我怎么会这样,咱们都是打工的,到了这里就当自己的家。不擅饮酒的我,勉强饮了几杯,酒的力量使我变轻松起来。我话多了,给他讲家乡里的事,无非是谁家翻修了房子,谁家在外打工拿回了多少钱。村里的特点有钱了要摆出来,抽好烟,喝好酒,说话有力。钱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一个非常懦弱的人有了钱也能变成狼的性格,在村里有钱就是成功者的标志,钱成了村里的图腾。老乡笑着听我唠叨,时不时地插嘴,他说村里的人都是坐在鼓里的人,外出的每个人进家都是报喜不报忧,外出的辛酸、劳累、以及别人看不起的时候,他们只字不谈,他们省略了过程,把成果带回了家乡,他们花的每一毛钱都含有很多汗水,然后把这些汗水在家乡显摆。那晚,我想去住旅馆,老乡死活拉着不让,于是,我住了下来,他的妻子睡床上,我与老乡打了地铺。第二天早晨,我早早起床,老乡吩咐妻子做早饭,女人死活不起来,面对这样的尴尬,我编了一个谎言,离开了老乡的居住地。
我住进了网吧,一个非常繁华的城市里,旅馆是住不起的,口袋里的钞票,经受不住折腾,口袋里没有了钱,如同人体断了血液,我知道没钱的滋味,能让你发狂,会想尽各种方法去整。我不想没钱,更不愿自己变成一个乞讨者,在一个处处与钱打交道的城市里,试想如果没有一毛钱,会是什么滋味。网吧比旅馆便宜多了,十几块包夜,能玩电脑,能睡觉。在网吧的日子里,我一直惊恐地过,我怀疑着每一个人,困了,我把钱包放进底裤内专一缝制的口袋里,这是妻连夜给我缝制的,这也是我的专利,每次出门我都穿上特制的底裤。我不怕闻汗液与尿液混合的气味,只要是钱,那怕沾点血也能花出去,一点尿骚味算什么,我把含有尿骚味的钱递给老板,他开心收下,找零,放进了收款箱。每个人都喜欢这个过程,数钱是最快乐的时刻,那一刻的愉悦,内心的欢喜填满欲望。我在网上浏览招聘网站,想快速找份工作,摆脱住网吧的日子,我受不了网吧里的游戏人,大呼小叫,张牙舞爪,甚至想走出电脑游戏去杀人,去抢劫。他们陶醉在游戏里,视空间如一人,我不知道游戏开发者有多高的智商,他能控制一个人的思想,能把人变的无常,能在里面三天三夜不睡不吃,不上班,不回家,甚至不去享受本性的欢爱。
二
我并没有因为是河南人被应聘的公司淘汰,那个微笑的招聘小姐还是给我打了电话,并说了很多客套话,说我资格老,肯定有经验,那些年轻的比不得你,最后让我去报到。我没有惊喜,也没有为这个公司录用我而感觉自豪,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女的知道我是河南人的表情,我不知道河南人怎么了,甚至在深圳有家公司竟然打着河南人与狗不准入内的标示,难道我们出来都要像犯罪的人去改变籍贯吗?或者像网络里的人取个网名。
进入公司后,我逐渐发现公司里面河南人真的很少,我听乡音去辨认,我知道很多种乡音,豫西的、豫南的、豫北的、包括我们豫东的地方乡音也是不同。只要是操着河南话的人,我就能判定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我对于操着乡音的人感到很亲切,我会立刻问长问短或者掏出烟发一圈,可是我的热情白搭,人家说几句,下面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是什么让老乡们变得冷漠,难道是出来的人多了,见到的多了,感觉不稀罕了,河南人出来的是多,遍迹全国的每个角落,分布在各种阶层的岗位上。
我随着同事,一个山东人,我喊他刘哥,去了他居住的地方。他邀请我几次到他家玩,我去了,是一个窝棚区,房子简陋但是便宜,比起楼房能省几倍的钱。窝棚区发着各种气味,闻到酸臭的气味,我没敢掩住鼻孔,尽量少呼吸,这种气味不比家乡的猪牛粪味好闻,一股死尸的味道。刘哥笑嘻嘻地说;“哥住的地方简陋吧,不要看不起啊,咱们出来是挣钱的,不是享受的,这里大部分是收破烂的,你们河南人居多。”这里真是收破烂的世界,家家门口都有一个破旧的三轮车,车斗上挂着一杆秤。家家的门口冒着青烟与呛人的炒菜味,男人与女人说着话,我面对陌生面孔,没有去搭讪。不知道怎么开口,先说那句话或者从那家开始到那家结束,更不知道与女人先说或者与男人先说。孩子看到刘哥领着我从门口经过,抬头打量着我,好像我是一个闯入者,面对我这个陌生面孔,心里在猜测我各种的身份。男人与女人面对我这个陌生人却不以为然,好像谁想来谁来,谁想走谁走与他们无关。刘哥与他们打招呼,微笑,微笑,打招呼。他面对每个人都是一个表情,他没有介绍我是谁,他们也没问我是谁,就这样我们在很多目光与微笑的检阅下,走进了他的小屋。
刘哥的屋里很简单,一张床、桌子、旧电视、吃饭桌与几把小凳子。他告诉我,他的家当全部是收破烂收的,都是城市人不用的,有的是直接送的,有的给一点钱,电视是五十块买的,二十四寸,能看,超值。刘嫂是个热心人,我们没坐定,就急着沏茶,完了,出去买菜了。刘哥出来七年了,是老北漂。七年来,他干过各个工种,甚至去当搬运工。孩子在读大学,每年高价的学费致使刘嫂也要去找地方上班,两个人的工资除了日常开支勉强够孩子上学用的,我问他;“回过家吗?”他说很少回,家里的地早不种了,种地一年的收入不比在这里几个月的工资多。他说他们老家出外打工的也多,地都包了出去,种地大户把地合拢了,集中管理,收入也是可观的。他问我家乡有这样搞的吗,我说没有,家里的地让亲戚、弟兄或者能干动活的父母种。他笑了,说河南人就是想不开,与其那样不如承包给大户,双方都有收益,何必在那土地上死撑啊,门口那些收破烂的一年可以弄很多万,不比种地强吗?现在想让他们回家种地,他们不一定回去呢。
河南人是恋家、恋地,这个我知道,任凭跑多远到了收麦子收秋,都要跑回去。所以很多单位与地方都不喜欢这样。每个人对土地都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他喜欢闻家乡的麦香味道,那种收获的喜悦多少钱也买不来,每个回家的人都要先到地头看看,看看庄稼的成色。在老家,我喜欢转悠地头,看看哪家的庄稼长势好,来年也种这样的品种,面对红脸的高粱与金黄的玉米,我忘记了城里的钢筋混凝土堆成的高楼与繁华的街道。我知道高粱与玉米不会欺骗我,我在它们面前没有拘束更不用有一种时刻提防的心理,我可以肆意去欺负它们或者在它们身上发泄。我的七情六欲在它们面前可以充分的流露与展现。我不在乎树枝上的鸟拉我一头野屎,更不在乎偶尔有一条小蛇钻出来吓我一下,甚至更想尝试一下孤坟里有鬼影的刺激。
三
一年来,我在城市与农村之间变换着角色,进了家看到家乡的一切,我暗暗发誓要脱离这里,脱离牛猪粪的味道,脱离满是泥巴的巷子,脱离为一点私利而争斗谩骂的人群,脱离过了春节后只剩下孩子老人的村庄。我努力使自己变成一个城市人,漫步在青叶红花的公园里,学城市上班族的样子去挤塞满人的公交车,穿着制服游弋在单位的每寸地方,操着河南普通话与人交流,谈业务。我喜欢月底数钱的滋味,更喜欢拿着微不足道的钱去逛超市的样子。到了城里,面对车流与人流我茫然,面对一个个冷漠的面孔我茫然,走路要小心翼翼我茫然,高节奏的效率我还不太适应。在城里我要提放贼、抢劫者、同事之间的暗算、甚至能承受小街里妓女的引诱。要看各种嘴脸,看各种眼神,甚至要背上一个河南骗子的骂名。城市与农村如碎纸机般,把我切割成碎片,到了夜晚,我重新组合。我站在天桥上看灯光,高楼里的各种各样的灯光变幻着颜色。我曾经学过调色,勾画过我的蓝图,生活道路上的风雨把我的憧憬磨灭了。公交车上我逮过贼,贼没逮着,被几个年轻人打,车上那么多人没人问津。朋友扶过老人,反被诬陷赔了几千块。我感觉有种东西如魔鬼般在逐渐吞噬人的善性。善性在魔鬼的嘴里呼喊,挣扎,使劲浑身解数也挣不脱魔鬼锋利的牙齿。
单位里的领导要把自己吐在地上唾液舔起来,入职的承诺不算数,我们的工作量一点一点的加,钞票还是那么多,理由是为单位的兴旺,多付出点没啥。因事迟到几分钟时间会被领导扣去几十块的工资,我们气愤,找人说理,别人会说,这是规章制度,作为一个优秀的员工要懂得按制度工作。我们感觉如自己如虫子般任领导揉捏,反抗,反抗,我们反抗到最后就是辞职。当拿工具走人的时候,领导站在办公室门口说了一句;“我以为河南人事多,不长远,谁知山东人也是一样啊。”刘哥狠狠看了他一眼,紧握拳头就要砸向他的头,那人一看“哧溜”一下没了踪影。没想到他面对拳头却如此软蛋,我们对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我问刘哥“你会真揍他吗?”刘哥笑了,“兄弟啊,哥不傻,我不会真揍他,这个社会能揍人吗,一拳头下去要几万啊,等咱哥们有钱了,真揍他一次。”
四
随着西去的人流,我踏上满载的火车,任凭几天几夜的摇晃去了新疆。
黄土坡、秦岭、戈壁、风车、都被快速的火车闪到身后,捕捉到的影像,我还没来得及记录,瞬间消失了。站立的车厢里,车厢里的烟草味、汗味、泡面味、奶腥味、香水味、臭脚丫味、等都混合在一起。手机声、低音歌声、笑声、喧哗声、压住了空调的丝丝声与悄悄放屁声。车从商丘发出,河南人居多,从豫东音到豫西音,等把陕西音,四川音、甘肃音都陆续捡起,火车才飞奔西下,停留在乌鲁木齐。
出了站台,抬头望,一望无际的湛蓝,我的目光被蓝天的灵魂所吸引。等同行的人催我,才迈动舍不得的脚步。他看我痴迷的样子说;“想看蓝天,多了,到了戈壁,你天天都能看到。戈壁对我来说,陌生、神秘,我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这次真的看到,我忐忑起来,感觉这一切来的太突然。
没来得及准备好,车便到了戈壁滩前停下,把我们六个人扔下又西去了。老板说好来接我们,我们到了,他失约了,带领我们的人,一边咒骂老板不是玩意,一边告诉我们只有步行十里才能到戈壁滩上的工地。十里的脚程是缓慢的,十里的脚程足够我们缓解三天三夜的火车综合症。十里的脚程我们如打败的兵,没有了斗志与精神。一个个掂着行李,前后人落了很远,我是落在最后的人。我边观看路边的野草,野花,鹅卵石,边迈着沉重的步伐。我后悔带这么多行李,他们安排我说;“一年呢,冬夏衣服都要带。”我听话了,带了一箱子。十里的路程我用了各种姿势带着行李走完的。
工地在戈壁的边缘,一个小小的山脚下,风很冷,刺骨的冷,阴凉处,冷的直打寒颤。五月的天,老家暖和的脱去所有的厚衣,开始穿短袖了,到了戈壁我只好穿上厚厚的夹克。说起住,我心里一丝的寒意,茫茫戈壁没有一间屋子,就我们六个人如同闯入者,贸然来到这里。我的心哇凉哇凉,欣赏的心情找不到了,离家万里的凄凉,顿时升起。他们都抱怨这是啥地方啊,一个人影都没有,还抱怨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电话响过不久,老板开车来了,拉来了帐篷、火炉、煤块、吃食、木板等用品。听口音,老板竟然是我们河南人,并且距我们数十里远。
我感慨河南人无处不在。
作 者 简 介
魏新永 ,笔名“阳夏”,河南周口市太康县人,喜爱写作,作品散见于《奔流》,《牡丹》,《山城文化》《西部作家》,《焦作文学》,《向度》等刊物。2013年获得湖南潇湘杯散文组、新疆昌吉市征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