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建超：姑苏访书记
乘着节假日，跑了趟苏州碰碰书运，第一站到文学山房古旧书店：朝拜书界前辈、古籍版本学家江澄波老人，江老96岁了，是老一辈古书业中硕果仅存的一位“活字典” （网上有很多他的介绍）。我进去他的书店的时候恰逢苏州当地某出版社两位工作人员在参访他，我走进去静静听他们的访谈，江老一边讲她们一边拿着录音笔和小本本记。我心里激动，终于见到前辈传奇人物了，我安静地旁听着，很久了我才抓到个空，插了话，直奔主题，告诉江老我来店里拜访他，并买江老的《吴门贩书丛谈》等三套著作，江老照例给我在书上签了名，我赶紧告诉江老我也是一位古籍收藏爱好者，并且有幸收藏到黄裳徐乃昌的藏书，他一听就很高兴起来，和我聊起黄裳和他的交情，他说黄裳八几年给他打电话关心地问他：“小老弟啊，生意做得怎么样？” 他还说他从苏州古籍书店退休之后又把自己祖传的书店开起来，不敢用原来的名字“文学山房旧书店”，怕人家说他是资本主义复辟，改了一个字，叫“文育山房旧书店”，后来还是黄裳让他改回来恢复原名的。
我问起黄裳当年从他这里买到的《枝山先生柔情小集》他马上说是7种一套，并且说当年黄裳家让出给他好多大包的书，大都是康熙版，乾隆本，他都一起拿回来给公家书店，一部分后来上了拍卖了，说起拍卖，他笑笑说 “里面好多猫腻，我从来不相信拍卖”。江老身处苏州这个历史上刻书藏书文化最盛之地，三代相传上百年经营古旧书业，一生经手的古籍善本何虑千百，光宋版书就有许多部，江老口里的书林掌故让我们后生小子听来如同隔世，承蒙江老不嫌弃和我这个小辈合了影。
江老转身拿出几套古书来给我看说你一定喜欢，一套康熙泽存堂五种之一的《宋本玉篇》，有前人收藏印章。一套康熙版缪期昌仿宋刻《李太白全集》，两种都是名刻，善书善价，我没有准备就打起太极，说《玉篇》好是好，可是现在人们对“小学”之类的看不懂也不感兴趣，又问《李》集不是民国翻刻的？江老说是康熙本，并且告诉我《李》集后半部是清中后期的翻刻本配本，我有点惊诧依稀记得有这么个翻刻本，但是他不说我真没看出开来，我喃喃道：这真看不出来，刻得一模一样啊！江老幽默的笑了 '你看不出来，我也要告诉你，不然我这块金子招牌不是要倒了吗？” 在场的人都笑了。 还有一套石印的吴昌硕的印谱，乍一看印章鲜红还以为是钤印的呢，江老淡淡地说是石印的。
江老很健谈，聊到他过去大户人家收书，人家一开始只拿一本书试探地给你看看，其实是考考你，你看不懂的话，人家就不理睬你了，你看得出书门道好坏人家才把好书拿出来和你谈。他又提到他收缘督庐叶昌炽家的书，忽然提到《语石》，我马上插嘴说这书宣统年出版的，他赞许地点头称是，我不禁小得意。因为时间关系我不能盘桓太久，冲冲告别了书店，和同行书友直奔向苏州图书馆去看“册府千华”古籍善本特展。路上我感叹江老给我拿的两套康熙版书不仅是苏州本地的名刻，在全国范围也数得上号的，”我和你打了个赌，苏图的古籍善本特展里面，这两套书至少有一种入选的“。书友哈哈一笑说到时候看，又莞尔说：“刚才你和江老聊天时我偷偷录了音，哈哈'，我一听大喜，真是机灵！
到了苏图特展现场，先看到墙上连珠罗列的苏州历代公私刻书机构和刻书家的名字，虽然几乎可以说个个耳熟能详，但我还是惊讶到了：这们些个熟悉的名字原来都是苏州的呀！苏州真不愧是人文渊薮之乡，文化璀璨的出版中心。上百部古籍展品逐个看过来，哎~苏州出版的名刻真是太多了，数不胜数。走到展览的最后，书友郑重地告诉我，“赌局你输了！” 我愕然真有一种想骂人的感觉，苏州真是BT,居然这么好的古籍都没法入选，只能感叹苏州的古籍质量太高了，好书太多了！入选展出的这些个好书，我是一套也没有，只能自我安慰地说，这套我有一本残本，这个我有个类似的，那套书我有一个”姊妹'版,哈哈哈！入选而没有展出的书的书影都贴在墙上，我倒是在中间找到了两套我有的书来：康熙版《日知录》和雍正版《十三科选注》，书友立刻安慰说：牛！其实我心里知道我一点不牛，是个“土鳖”而已！
下午去平江路逛逛，没想到瞥到钮家巷就在平江路上，心里一痒，又拐进巷去寻江老的书店，途中又遇到一家古旧书店，进去一看，也有好书！如一套是清嘉庆二十一年黄氏士礼居精写刻本《汪本隶释刊误》白纸本2册，最好的是一册薄薄的明版白纸写刻本《鹃音白社》，刀法秀美飘逸，又是朱国桢，董其昌这些让人眼前一亮的大名家参订的，书名从未听过，感觉很稀少，（出来后一查才知道原来是王鏊文集中的附册零本，明·王鏊 王文恪公集三十六卷附鹃音一卷白社诗草一卷），可是两本书都挺贵，买不起，只好退出来，又走到江老的书店，心里打着鼓：怎么和老爷子砍价呢？砍太多江老会不高兴吧？犹豫片刻还是没勇气进去，又悻悻然走回人头熙攘的平江路，书友有读心术，说路头还有家旧书店呢，都是5元10元的，可以淘到宝呢！我一听立马又回了“电”，哼！凭我这沙里淘金的眼光，几万块的漏捡不了，握着百元大钞去五元店还不是扫扫货吗！
书果然都是论斤称的，但果然都是垃圾书！
都是教材、鸡汤、商战之类，像样点的文史书的很少，比如'中华书局'出版的书就一本都没，也是！有点好书能经得起本地的书虫们天天淘的？书店里非常逼仄，有些地方几乎要“膝行”，腰酸背痛，满头大汗地“跪求”到好几本古籍拍卖图录来，我说老板也别称重量了，30！成交！划算！这回上海的路上可以翻看解闷了！巧了，有一册图录里就面就有一套《王文恪公集三十六卷附鹃音一卷白社诗草一卷》的拍卖纪录，十几册全套要几十万，是竹纸本，刚才店里看到的虽然是尾册一本，但确是白纸本呢。
回沪的高铁上，我看到北京的中国书店第90期古籍网拍，拍品都很一般，只看中一套书吸引我：《凭山阁纂辑诗林切玉》康熙杭州陈枚凭山阁刻本，陈枚编辑的《凭山阁增辑留青全集》比较常见，我有其康熙刻的残本数册，但是《诗林切玉》从未听闻，查公藏似乎只国家图书馆有一套，且标为善本；也未有过拍卖纪录。第二天网络直播拍卖中，我只举了2次牌居然就拍下来了，大喜过望！过了几天书寄到了，书品总体不错。内容我匆匆翻阅，似乎没有欣喜之处。书是陈枚的遗编，是他的儿子出版的，不过很奇怪这套古书为什么流传如此稀少。《凭山阁增辑留青全集》因为收录了一些反清人士的文章被列为禁书，可能《诗林切玉》一书也一并遭殃了，当然这书内容我不太喜欢，陈枚在古诗中摘句“切玉”分门别类，把作诗这种很“性灵”的事变成了'乐高搭积木”，可能当年读书人也不一定喜欢这样程式化教你作诗的书，如同当今“分类好词好句”词典一样，很反人性，拼凑出来的文章诗句一定味同嚼蜡没有灵魂，估计销量不好，就印刷得很少，所以流传到今天就极其稀少了。但无论如何，古籍善本，物以稀为贵，我觉得这套书，算上天冥冥中对我苏州访书之行的奖赏吧， 也是陪同我访书的书友给我带来的好运气吧！鸣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