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匠绍成师傅(《渐行渐远的故乡》之一)
剃头匠绍成师傅
《渐行渐远的故乡》之一
□康麸子 能准确的写出“谷绍成”的“绍”我已经觉得是对他的十二分尊重,因为即使他本人活到今天,估计也写不了几回的。 当然绍成也是小伙伴崇拜的偶像,因为他到哪都能行得通。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没有钞票,绍成剃头的酬劳自然是没有现钱的,须等到年底生产队口粮分下来用粮食抵充。这样绍成在村庄上的花销自然也是没有现钞的,到了饭点剃到哪家就在哪家吃,过河渡船是口头记账的,卖馓子卖豆腐包括赊小炕鸡,都是先欠着的。绍成到人家摊子上拿了就走,不看质量也不看数量轻吐两个字“记上”,然后就径自走了。那风头和当今官二代富二代在VIP消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谓“见多识广”,没错的,绍成挺会来事的,生产队长、会计家男女老少剃头剪发都是免费的,这也是我们才知道的。想想也是,绍成只剃我们一队二队,那么其他生产队呢,社员就不剃头吗?只不过是生产队长说附近再无剃头第二人而已。绍成是有眼光的,而且是有远见的。万姓人家有儿子在部队当兵,好像还是个小干部,绍成给他家剃头也是免费的,那家儿子回来探亲绍成也“偶遇”过几回,双方都是客客气气的。
谷绍成,生于何年卒于何年我是不清楚的,也无意去探访,因为他是不认识我的,但我却是自幼就认得他,而且在内心也是崇拜甚至是畏惧他的。
他是个剃头的,淮安区宋集乡后谷村人,和我们谷嘴隔河而居,因为周边就他一个剃头的,所以我们虽说行政区划一个是淮安区,一个是涟水县,但并不影响他的服务范围。
记忆中他五十多岁(后来比邻而居,才知道他当年没有那么老),长相有点像猩猩,戴一个线或者纱织成的老头帽,挎着一个木制的工具箱,走村串户。虽说“隔河千里远”,但两岸居民却是同根同宗的,老老小小相互称呼免去姓,直接叫名。文化人细究起来会说当时当地人性淳朴,称呼都亲切得很,实在是图省事免麻烦而已,大概等同于算术中的约分。
绍成剃头师从何人无法考证,技艺如何也不好量化评估,一是河南水北就他这么一个会剃头的,二是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发型可选,岁数大点的剃光头,岁数小点剃锅盖头。
绍成生性懦弱,体格单薄,想必正是这个原因他父母才让他学手艺谋生的。剃头这行,在我们老家是不被看重的。虽生性木讷,但天天走村串户听得多,时间久了他竟成了能说会道之人,对于闭塞的社员来说他就是个见过世面的人。邻里之间偶有吵唠嚼嘴偷鸡摸狗的纠纷往往请绍成从中调停,事成之后自然能有水酒一杯的。
男孩大抵是不愿意剃头的,往往在大人的三吆四喝下系上那块磨得油亮的白布,一副待宰羔羊的神情,任由绍成左手梳子右手剪刀在头上喀嚓,刽子手一般。这也是小伙伴们畏惧他的原因,其实绍成已经很努力的加快速度减轻煎熬的时间,因为小孩不会像大人那样挑剔,只求速度。
年底了,绍成便带了两个儿子拉着板车来筹时磅。“时磅”估摸就是“到时候来称粮食”,因为板车上放着秤杆和秤砣,还有秸圈。跟来的大儿子叫文中,十七八岁,跟着父亲学手艺,据说念书念不进去,但又不愿意学剃头,被绍成胖揍了几回方才就范。小儿子叫文来,和我年龄相仿,听绍成不止一次提起,聪明着呢,无论什么一学就会,他捏着一个铅笔头负责记账。绍成心思细,给家家户户留着账呢,谁家大人几个小孩几个,谁家老太太小媳妇剪几次头,都清清楚楚岔不了,如果有哪家提到你某年某日在我家吃饭了,他就大度的舀一瓢粮食还了。来的时候是上午,文来小,蹲坐在板车上,文中推车,绍成在边上走着边和村邻们打招呼。傍晚走的时候,秸圈已经围成了粮食囤,绍成用车襻拉着,文中在旁边推着,文来在后边跟着,偶尔跑去给父兄擦擦汗,在夕阳下渐渐地远了。
后来,分田到户,村庄上有人出去找活干。再后来,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绍成的手艺自然比不上城市里的理发师,时磅便渐渐筹不到多少了。万姓的儿子转业到县煤炭公司做一经理,绍成就请万家老人出山,那经理倒也念旧情,在大门口找间房让绍成给职工服务,剃与不剃,剃多剃少不重要,月底按职工数付钱。听说那经理还帮文来转到三中读书,后来考没考上就不得而知了。
再后来我也住进了煤炭公司,绍成对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攀谈起来他也就“喔”“啊”的应着。当时他应该七十多了,我出来进去都能看见绍成佝偻着腰在门口升小煤炉,只是门口墙上的“理发”两字的墨色越发的淡了,后来又添上了“收发”两个字。
没几年,我搬出了煤炭公司,就不再有绍成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