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记忆
昆山记忆
□李鹏
1949年5月13日昆山解放了!爸爸高兴地来信叫我们去昆山生活。那年底妈妈带着妹妹和我离开老家淮阴,乘轮船和火车前往爸爸工作的地方——昆山大西门外白塔港南京大学昆山稻作试验场。
这个场主要培育水稻良种,供农学院师生见习和实习。场部设在南北向的一条小河东边,前后有两排场房。前排是四幢西式洋房为办公用房,后面一排是农工生活用房。两房之间是几座花坛,场房前后是长方形大鱼塘。场房东面是田埂纵横的水稻田。爸爸主要搞实验规划和材料整理工作。
那年我整十岁。一个苏北的小旱鸭子乍到锦绣水乡,真是满目新鲜,样样惊奇。
美美大米粥。到昆山的第一顿饭是晚饭,吃的是大米粥,不是山芋稀饭胡萝卜。食堂厨师用大碗从大锅里盛满一碗粥让我吃,那白花花的粥我从未吃过,不冷不热几乎未用筷子,几口就喝下了肚。厨师说要吃自己装,我又装满一碗,又是没费劲地吃进了肚。厨师笑了,说要吃再装。于是我开始吃第三碗,喝两口停一下,头上已流出了汗珠,但最终还是吃了个精光。厨师夸赞说小傢伙饭量不小。这时我的肚子像小鼓似的,十分满足。那白花花浓稠稠香喷喷的大米粥,让我至今难忘。难怪人们说小锅米饭香,大锅米粥稠。
闪闪萤火虫。一天晚饭后我在屋外散步,忽见一个亮点在头顶飞过。我疑是家乡大人吓小孩时说的鬼火。爸爸说那是萤火虫,它的尾部会发光。我好奇地抓了两个放在床上的帐子里,看着它飞来飞去,心里高兴极了。以后我又用玻璃瓶子装萤火虫放在床头枕边,让它伴我进梦乡。另一个晚上我无意到河边去,却见河岸草丛中星星点点密密麻麻忽闪忽闪都是萤火虫,河边水中的倒影就像天空银河一样,太迷人了。从那以后,在别的地方再也未见过那美丽情境。多么可爱的小生灵啊。
欢快小鱼儿。昆北地洼水多鱼多,河里有,塘里有,水田里也有。投饵料时池塘里的鱼都浮到水面露出头张着嘴争食吃;清塘起鱼时,满塘的鱼儿活蹦乱跳,很多青鱼有两尺多长。最有意思的河里的小鱼儿,我淘米时,它们都游到竹篮边争着吃麸皮和碎米,如篮子没入水中,它们就争着到篮里抢米吃。它们欢快的样子让你不忍归家。在那里很难看到有人有工夫打理小鱼吃。
憨呆大乌龟。炎夏的一个中午,我在农田中的长渠边看呆,四周静悄悄。渠中杂乱地长着水草,荷花高高地挺立着,有粉红的,也有几朵白色的,碧绿的荷叶像伞一样撑在水面之上。那带刺的鸡头叶子一片连一片平铺在水面上。渠水静静不动,有些大胆的鱼也在荷叶的荫罩下一动不动。忽然在岸边的草丛中发现一个大大的乌龟,它也缩着头一动不动,真是又憨又呆。我走了几步再找找又看到了三四个,直到动静大了,它们才伸出头或爬或滚回到水中去。同行的好友对我说,用小竹竿在它身上一碰,它就不动了,你伸手就拿到了。我问不咬人吗,他说不咬,咬了就是贵人了。我把一龟带回家去,妈妈不喜欢看它,叫我放到鱼塘里去。秋天门前清塘时,我还看到过龟蛋,圆圆的白白的像小鸽蛋一样。那时没有中华鳖精人们才不稀罕它。
毒蛇咬伤人。一天夜里听到屋外传来嘈杂声和忙乱的脚步声,爸爸进门说小开被毒蛇咬了脚丫,正在找人抢救。小开姓张单身汉,高高的个子,因爱把头梳成二八开,油光可鉴,人们戏称他为小开。他穿着木板拖子在田埂上行走,不慎踩到了毒蛇,就被咬了。人们说毒汁进入心脏就没命了,于是就用布带把腿肚紧紧绷住,不让血畅流。天明时,我见他躺在竹笆床上,痛苦地呻吟着。一位蛇医不顾一切地用嘴在他脚丫伤口处使劲吸血,然后吐出血水,喝口酒漱漱嘴,再用嘴去使劲吸血。如此这般一口一口把毒汁吸将出来。太阳升高了救护结束,人们才放心走开。昆山蛇多,池塘里水田里常见到水蛇游动,你不伤害它,它不会咬你。水蛇也无毒。毒蛇的头是三角形的,人们是要避开它的。小开吃了被蛇咬的苦头,对大家都是个教训。
来到昆山新奇真多,不觉一年多时间过去了,每天每月都和乍到一样有情有趣。
在这里我见识了水车。风力的有大风车小风车,人力的有脚踏车手摇车,还有牛力的转盘车,机动的抽水机。
在试验田里我见识了百种水稻品种。稻株有高有矮有细有粗,稻穗有分散下垂有紧密直竖。
在种子室里我见识了多种水稻标本。种子瓶中的稻谷有近圆的有狭长的,有短粗的有尖细的,米粒有白有黑有红有紫,大的如葵花籽,小的如芝麻粒。
在工人夜校中,我学会了加减乘除和唱歌。那歌词我至今还记得:手拿锄头锄野草,除去野草好长苗;大家想一想,地主和农民,到底啥人养活了啥人?
在这里,我还学会了撑船搖橹,逮虾叉鱼,骑牛放牧,点灯诱蛾。
场长爱护我。老场长李建寅大伯冬天让我与他同床,相互焐脚。新任场长山东南下干部王振殿把手表给我戴玩,一点也不担心。后来还给我买了双袜子。
南大农学院来实习的一位毕业生关心我,劝我把名字“蓬”改为“鹏”。
1952年我12岁了,爸爸妈妈决心让我外出读书。感谢南京的四叔四婶接纳,我将去南京求学。爸爸让我独自办理迁移手续,我先到场北白塔港村写介绍信,后到东北陆桥乡政府写证明,最后到西北巴城区政府换取迁证。次次顺利而归,那里的干部真好,一点也没有为难我这个小孩。
夏天的一个午后,我告别守俊妹妹和新生的昆临弟弟,告别了心爱的农场,在爸爸妈妈的陪送下去了昆山火车站。爸爸让我独自排队购票,乘夜车去南京,他关照我在南京和平门下车,明天早晨到小市汽车站等车,四叔在那儿接。
又一处新生活开始了。
2020年春三月于淮阴威尼斯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李鹏,1939年12月生于淮阴。中学高级教师,小学语文特级教师。1959年从淮阴师范学校毕业后在淮阴县徐溜和袁集中小学教学语文二十二载。1979年调入县教育局教研室从事小学语文教研工作又二十四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