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雨中普陀行/汪团结
从朱家尖上船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天气有点阴沉,初冬的海风吹过来,立刻让人有了丝丝寒意。十几分钟后,船就在普陀山的码头靠岸了,我和一位朋友在导游小王的带领下随着人流鱼贯而出,走出渡船时我们发现天空飘起了小雨。看天气预报这几天是阴天,并没有大雨。
从码头出来左拐,一路都是农家乐,挂着海鲜的招牌,一家接一家,鳞次栉比。过了这一段,我们开始沿着一条山路,往西天景区而去,这时雨丝似乎密了一些。可能是时近中午,一路上游人寥寥,林幽山静,空谷寂寂。柏油铺就的小径曲折而幽深,蜿蜒向山顶。小径两侧山石嶙峋,野草迎风,林竹遍山,古木参天,丝毫找不到初冬的痕迹。茂林修竹中时不时露出寺庙所特有的黄墙飞檐,耳边偶尔飘来袅袅的佛音。偶登高处,极目远眺,东海茫茫,一望无际,远处船帆点点,星罗棋布,近处海潮堆涌,鸥鸟逐浪。环顾四周,零星地分布着若干大小不一的岛屿,把普陀山拱卫其中,似众星捧月一般。忽然山风徐来,树叶婆娑,沙沙作响,倍感万般神秘;远处洲渚林薄,烟岚云岫,似隐若现,顿觉一片空灵。好一派“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的佛国圣境的风光。我忽发异想,这样的一个海中小岛如何成为绵延千年而不绝的佛家圣地的?它还会传承多久呢?
正胡思乱想间,导游小王告诉我们,左侧就是观音洞,是我们上山参拜的第一座寺庙。我们三人便入得其中。入寺前,同行的朋友也学其他香客,请了一包香随手带着。这是个很小的寺院,院内靠山有一天然石洞,洞内雕有观音像。朋友依照现在的山规,焚香三柱,我们一起双手合十,面洞而拜,算是向观音菩萨报到了。
出了观音洞,雨下得更大了,所幸我们都早有准备,拿出雨具,收拾妥当,拾级而上,眼前便是一处开阔的山顶平台,磐陀石和二龟听法石就位于这里。磐陀石由上下两块巨石组成,远看上石摇摇欲坠,危如滚卵,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落下来。近看上面的石头上宽下窄,呈倒梯形,而下面的石头底阔上尖,中间突出处将上石托住,上下石连接处隙如发丝,似断似连,却又安稳如山,万年不倒。据说上面可以供三十余人游玩,只是现在四周都围上了铁栅栏,游人无法援石而上了。不过,即使可以上去,估计我也不敢登临,生怕上石重心稍微偏移,就会滚落下来。看着这一对奇石,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疑是天外飞来,又似神仙信手搁置。上石正面刻着“磐陀石”三个殷红的大字,据说是明朝万历年间抗倭将军侯继高题写,笔力遒劲,力透石中,令人称奇的是,“石”字在“口”上方多出一点。相传侯将军题字的时候,大石左右晃动,几欲坠落,将军急中生智,用笔在“石”上猛地点了一点,大石便安稳如初了。
侯将军在“石”上多点一点的故事情节肯定是虚构的,和磐陀石有关的另外一个传说恐怕更只能意会了。相传,观音菩萨曾经在磐陀石上说法讲经,龙王派二龟上岸探听,菩萨讲到妙处,二龟也忘了归期,遂被龙王罚化成石。这便是二龟听法石的由来。二龟听法石在磐陀石西侧不远,一块巨大的岩石顶上,一块石头形似海龟,似是刚刚登顶,正回头下顾,在等同伴。岩石的下方正好也有一块形似大龟的石头,正昂首延颈,四肢大张,奋力向上攀缘,却又好象力有不逮,一时难以登上,正干着急呢。清人有诗说:见说磐陀若地灵,普门曾此坐谈经。二龟何事翻成石,想是当年不解听。但从它们急匆匆赶去听经的神情来看,我觉得此诗的揣测不妥,我宁愿相信,此二龟一定是受法雨滋润、梵音点化,终于有一天修成正果,得道成佛,两块石头只是它们的化身。想到此,我又突然觉得,“磐陀石”三个题字,“石”上多一点,未尝不是在提醒我们每一位参佛者,常在心口多一点佛心,以充满慈爱之心去看待一切人或事。这难道不正是佛家的要义吗?
离开磐陀石,我们行走在山顶小路上,小路依山而转,青石为阶,路两边翠竹森森,苍松遍植。雨越下越大,竹林里薄雾升腾,仿若仙境。同行的友人说,不知是昨晚受凉,还是菩萨暗示,怎么一上午都觉得肚子疼,这会越发厉害了。我问,可能坚持?朋友说,没事,估计是菩萨正让我消业呢!我笑他,你肯定造业不少啊
边走边聊,前行不久,在我们的左手边又是一座寺院,名叫梅福禅院。这座寺院规模不算大,地位也不算高,但在普陀山一众方刹中却很特殊。原来梅福是西汉人,他精娴诗书,博学多才,最早是一位朝廷官员,官至南昌尉(大概相当于南昌公安局局长),后不为朝廷所容,遂挂冠而去,潜心修道,某年顺东海渡船而来,在普陀山上筑炉炼丹,追求长生不老。后人为了纪念他,在他炼丹之地临坡修庵,历经多代,终成大寺,这也是普陀山唯一一座和儒释道都有关的寺庙,因此地位特殊。
在修道之地建寺,而且是为纪念一位道家人士,这让我颇感意外,但细想之下,从历史的视角来审视,又觉得也在情理之中。春秋战国时期,那是一个风云激荡的时代,各种思想相互碰撞,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到了秦汉,黄老之学盛行,特别是秦始皇称帝以后,力求长生不老,先后派出很多方士到处访仙求药,并且自炼仙丹成风,很多方士在陆上遍求仙药不得,便将目光转向了中原之东的大海,其中就有人到了普陀山。根据史志记载,最早到普陀山修道炼丹的就是秦朝人安期生,其后各时期都有道家中人来此修炼,梅福只是其中之一。而在梅福生活的那个年代,佛教刚刚传入东土,影响甚微,人们把黄老和佛视为同样的神,甚至把黄老和佛并列为祭祀崇拜的对象。梅福前半生以儒生的身份入世,后半生以道家的角色出世,说不定在他的神龛里就供奉着佛家菩萨的塑像。正是许许多多的道家中人来普陀山开展道教活动,因此普陀山从秦汉以来就是宗教活动的重要场所。两晋之后,道教式微,佛教兴起,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普陀山又成为佛教圣地自然就顺理成章,在道家炼丹之地建寺也就不奇怪了。而梅福在炼丹之余学会了中医,用汤药治病救人,甚至亲采草药救山民于瘟疫之中,因此深受百姓爱戴,被当地老百姓视为“仙人”。人们建寺纪念他,也是情理之中。在世人心中活得久远的人,未必是那些帝王将相或富可敌国之人。
从梅福禅院出来,雨越下越大,我们冒雨下山,过心字石,游普济寺。普济寺是普陀山最著名的寺院之一,最早建于宋神宗时期,距今已近千年了,康熙年间重建,是普陀山供奉观音菩萨的主刹。整个寺院规模宏大,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中轴对称,颇有清代皇家宫殿的风范,其庄严肃穆,不尽申述。虽然雨还在一个劲地下,但十方信众、香客游人,梯山航海,在普济禅寺中朝山礼佛,祈愿祝福。
游完普济寺,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我们决定去吃午饭——素斋。饭馆的名字叫“枣子树”素餐馆,“早吃素”的谐音。我们点的几道菜都是以豆腐、菌类为原料,但做工精细,品相精致,色香味俱全,不输俗家的大菜。俗家有川菜、徽菜、淮扬菜等几大菜系,佛家的素斋自成一系肯定也没有问题。佛教认为“食”是众生生死症结的根本所在,若调适不当则不能与道相应,因此对适当的饮食和营养并不排斥。当年释迦牟尼佛在雪山修苦行六年,有时一日仅食一粟一麦,饿得骨瘦如柴,却始终未能与解脱境界相应。于是放弃苦行,接受牧牛女供养的奶酪,身体得到资益,于菩提树下很快进入禅定境界,相传在腊月初八日晨睹明星而悟道。
其实适当的饮食不仅对禅修重要,对我们这些旅人更不可或缺,吃过午饭,我们一下子就有了精神,稍作休息后就开始继续下午的旅程,乘景区公交去往梵音洞等地。到梵音洞的时候雨已经小了。梵音洞是一天然石洞,有二十几层楼高,纵深也得有五六十米,两边峭壁悬崖,似刀砍斧劈一般,气势磅礴,惊心动魄,让人不敢俯视。海水一浪接一浪地拍打在两边崖石上,似龙吟虎啸,又若擂鼓,音撼石洞。洞中间靠大海的一侧建起双层佛龛,又称“观佛阁”,从山顶顺着石阶迂回而下便可到达,站在阁内,外可望海,内可观洞,洞内即相传为观音菩萨显圣处,而且据说不同的人看到的佛也不同,即使同一人,也随看随变。此说倒也不假,我们人人心中都有一尊佛,每佛都不同,心有什么样的佛,就会看到什么样的佛像。
我们在梵音洞逗留了很久。离开此处后我们又去了几个寺院,都是普通的佛家修行之地,并无特别之处。一天的行程结束时,我问朋友肚子怎么了,朋友笑说时不时地会痛一下,估计业还没消完呢,晚上要接着吃素。
第二天吃过早饭,雨仍然在下,我们又出发了,第一站是法雨禅寺。这是普陀山规模较大的寺院之一,已有五百余年的历史。整个寺院依山起势,飞楼插空,宏伟壮观。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寺内的九龙壁,浮雕九条巨龙,神态各异,直欲飞天。以此可见本寺与皇家有关,后看介绍,果不其然,康熙曾赐帑金续建,并拆金陵明故宫移此。雍正皇帝又赐金大修。怪不得琳宫辉煌,有皇家气象。
不肯去观音院是我们离开法雨寺后的下一站,乘景区公交,行约两三公里到普济禅寺附近,再步行几分钟就到了。不肯去观音院与海近在咫尺,它显得异常低调,从外观看其貌不扬,但对于整个普陀山而言,这座古刹又地位崇高,它是普陀山的第一座寺庙,又正是因为有了这座寺院,普陀山才成为观音道场。相传在唐咸通年间,有日本僧人来华学法,在五台山拜佛时见一尊观音菩萨宝相庄严,就想请回日本。船行至普陀山附近时,遍海莲花,舟不能行,日本僧人知是观音不愿去日本,便祷告说“当从所向建立精蓝”,船才在一个小山岙里停了下来。当地一张姓人家将自家房舍腾出来供奉此尊观音菩萨。这就是最早的“不肯去观音院”,也是普陀山供奉观音菩萨的开始。这个传说真假如何,已经无法考证了,但至少可以说明一点: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又从中国传到日本等地。盛唐时期,日本向中国学习交流的对象就包括佛学,普陀山是大唐僧人和日本高僧交流的前沿阵地,这也是普陀山之所以千百年来佛教兴盛的重要原因。
我们此行的最后一站是去观瞻南海观音立像。立像总高33米,其中佛像18米,莲台2米,台基13米,台基面积5500平方米。佛像左手托法轮,右手施无畏印,面容慈祥,慧眼视众。最让人称奇的是,你站在佛像下,无论在哪个角度,只要你抬头仰视的时候,总觉得菩萨也正安宁祥和地看着你,让你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下来。佛像前的广场上游人如潮,香客如织,尽管还下着雨,大家或披雨衣,或撑雨伞,一边瞻仰佛像,一边点燃手中的香火,恭恭敬敬地朝着菩萨拜下去。同行的朋友似乎也更加虔诚了,烧香、敬拜、供养,一个都没少。后来,我们干脆分开了,各自在这观音的道场里默默地逡巡、流连。我一边抚摸着高大的台基,一边想,这山、这海、这森林,早已融入了普陀山的香火中,和山林深掩的寺宇一起,传递了千年的佛音,护佑着众生的灵魂。千百年来,许许多多的过客匆匆而来,释然而去,离开时在内心燃放一盏灯,不为风揺,不为雨灭。如今,这观音的佛像神态安详,他会矗立千年么我忽然发现,身旁的古柏仿佛也有了佛性,纵然被风干了身子,依旧满面?祥容。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我和朋友接上头,准备结束这一上午的行程。朋友说,有些事似乎真是冥冥之中注定,昨晚拉了几回肚子,早上起来的时候还隐隐作痛,现在却真的好了。
作者简介:
汪团结,出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成长于文都安徽桐城,现在淮北市一家银行谋生。业余码点文字,无成名成家之愿,唯爱好而已。在报刊、网络媒体发表散文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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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行参菩提》
2019年元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