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莜面/胡雪源
一条淮河横亘徽州,这一由西而东、风尘仆仆的青色小蛟将安徽游弋成为了南北两块,南北的孩子也因此常常争论不迭,纵使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淮南的孩子嚷嚷着面条太硬咽不下去,馍馍太干挂不住汤水;而淮北的孩子则埋怨着米饭吃不饱,哪怕三碗下肚,没一会儿就又饿了。所以食堂的大师傅是最为难的,刚刚把蒸好的米饭端到柜台,便连忙奔回厨房把抻好面条往咕嘟着大泡的水里丢;刚刚把炒好的白菜肉片倒在盘子里,就赶快把熬好的臊子往盆里装,来不及用白毛巾擦的汗水如同一颗颗掉了线的珍珠往地上掉,依稀看得到泥瓦匠师傅刮板刮过的水泥地成了大师傅的舞台,中午、晚上,每天两顿正餐的时间成为了大师傅的专属,肥肥的肚腩裹挟着饭菜的香味在水泥地上来回摩擦,大口大口喘着的粗气似乎也在抱怨着这些娃儿着实难以伺候,直到“丁零零”的铃声响起,大师傅这才蹲到食堂门口,满蘸着油水而又敦厚的双手往围裙上一抹,叼着从上衣兜抽出来的烟,吞云吐雾间,微醺的双眼,既看着蜂拥进食堂的学生,又体会着自己辛勤地劳作,看着正在往嘴里大口大口扒拉着米饭的淮南孩子,听着不住吸溜着面条的淮北孩子,一阵阵夹带着油烟味的风吹了进来,让大师傅很是舒服。
淮河南北尚且如此,更别说黄河之北,长江之南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从北疆来到南疆,自蒙入滇求学的经历,曾被我爹打趣道:“你这是从匈奴投靠了南蛮,就是没做一次中原人。”说来惭愧,跑了上千里,提及故乡,怀念的却都是家乡的美食,肚子的蛔虫搅得我心焦啊!而抛却了窝头、馍馍、蒸饼、拉面、馅饼等一系列用白面、荞麦、甚至是玉米面制作的贴上了“北方特有”的标签的面食,让我最难以忘怀的,还是母亲亲手蒸出来的那一笼莜面。
首先让我不得不埋怨的就是这莜面受众之窄,仅仅通行于内蒙古、山西、陕西和河北的少数地区,再稍微往南一点便不见了它的踪迹。所以我每次说起来我们那里除了白面还吃一种叫莜面的面食外,身边的人都基本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莜面究竟是个什么玩意?”莜面,莜面,全称实为“莜麦面食”。顾名思义,就是将莜麦精加工后得来的面粉,说到这里恐怕很多人又要给我扔一个问号了,其实说得再直白点,莜麦就是一种粗粮,而怎么加工成莜面大家就参考一下小麦怎么加工成面粉就得。
别看这莜面在全国看来受众少造成了一个维度不足的状况,但追本溯源起来,它的经度可令人瞠目结舌。相传在汉武帝时期莜面就已经“崭露头角”了,那时北方边疆匈奴扰境,战火不断。汉武帝的大军抵达河套平原后屡屡受挫,由于匈奴属游牧民族,常常忽东忽西,作战不定,而汉军的补给由主要依靠长安内陆输送,长此以往,汉军很快就被拖垮。此时大将军卫青献计,建议随军驻地垦荒。但当地降水稀少,其他农作物产量极低,而此种经发现后种植,不仅产量高,而且生长迅速,汉军食后,军力大增,耐饥寒,经酷暑,最后大获全胜。汉武帝非常高兴,亲自率众到河套地区,犒劳三军,并封敬献谷物的大臣莜司为大将军。并亲自为这种谷物取名为莜面。至于后来李渊、康熙甚至朱德总司令都吃过这道美食,其真假就令人生疑了。还有传说李元霸出生当晚,一位方丈见李渊气度不凡,便邀至家中吃下莜面,而后神清气爽一举建立唐王朝的传说就更是令人忍俊不禁。作为从小吃着莜面长大的我可从没觉得神清气爽,不过倒是耐饿,中午吃上一顿,一直到了晚上都还是饱饱的。尽管心里清楚这些传说十有八九是给莜面脸上贴金,但莜面被传说具有如此“神效”,也可见莜面在食用它的人们心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地位,想到此,我心里还是窃喜了一把。
莜面吃法多样,在我的印象中在案板上可推成刨花状的“猫儿朵窝窝”;可搓成长长的“鱼鱼”;用熟山药泥和莜面混合制“山鱼鱼”;用熟山药和莜面拌成小块状再炒制成“谷垒”;将生山药蛋磨成糊状和莜面挂成丝丝的“圪蛋子”;小米粥煮拨鱼鱼的“鱼钻沙”;莜面包野菜的“菜角”;还有将莜面擀成一大张,包进去土豆丝、萝卜丝、苦菜丝再切成一块一块的叫“咚咚”,更直接地将莜面炒熟加糖或加盐的“炒面”,还可以凉拌以后做成凉菜等等。
莜面的做法以蒸为主,例如“窝窝”啊,“鱼鱼”啊、“圪蛋子”等等,蒸熟后挑起来一般是拌进事先熬好的肉汤或者蛋汤里,莜面挂的住汤水,而且筋道,尤其是我爹,吃这个我可以用“上瘾”两个字来形容他。别的不说,今年过年去了亲戚家的酒店,大鱼大肉一筷子没动,却叫厨房给蒸了一笼“窝窝”,蒸了一笼“咚咚”,服务员端上了都忍不住笑,哪伺候过这样的食客。鉴于莜面的吃法花样百出,我这里还是就简单地说一种我最喜欢吃的“窝窝”吧。
记得上次寒假回家,第二天的“家宴”就是“莜面窝窝”,妈妈大早上就添了柴火开始热锅,就像小时候一边我看着动画片,妈妈一边在厨房烧着火一样。莜面的好吃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汤,除了羊肉汤、猪肉汤、鸡蛋汤以外,家里经常会吃的就是煮一只鸡,切一些黄灿灿的土豆块,随着翠绿的豆角、晶莹透亮的粉条都下了锅,一大笼堆好的莜面就可以上锅蒸了。上锅前的莜面软的就像橡皮泥,记得小时候妈妈为了不让我打搅她做饭,经常给我揪一块让我捏着玩,可这次,妈妈并没有揪给我。火舌不住舔着锅底,沸腾的鸡肉汤不住舔着蒸笼,要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漫长等待,莜面才能端上炕,一家人盘腿坐在炕上,母亲把锅盖往开一揭,一大团的白色的雾气被腾了起来,泛黑色的莜面窝窝此时已经凝固,泛着油亮的光泽。肉汤也恰到好处,随着一股股的香味不断勾引,嘴巴里的唾沫也情不自禁地涌了上来。盛上一大碗肉汤,再挑几个“窝窝”拌起来,莜面霎时便被汤汁裹了起来,一放到嘴里先是满口的咸香,然后莜面的筋道便开始挑战你的咬合力,随着一番“口腔”与“食材”的争斗,莜面“咣当”下肚的那一刻,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一份满足,更是一份踏实。而此时妈妈则在一旁一脸喜悦地看着你,当你碗里的莜面吃完,她便又挑起一筷子夹到你的碗里,生怕你吃不饱……
写到此我不由得回头看了一下,又不知道写了点什么,眼角却又湿湿的,看了看表已近凌晨一点。除了电脑发出的“沙沙”声,只听到的窗子外面还有车子来回穿梭的声音。该说什么,只能说我确实喜欢我的故乡,喜欢这一味莜面,喜欢它那百般变化的烹饪方法,喜欢它那与万种食材相融相洽的性情,用自己的声部合着其它食材的声部,奏响一桌美味悠扬。
作 者 简 介
胡雪源,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人,云南大学文学院硕士在读。作品散见于《云师范大学报》《草木记》《新区》等刊,著有个人散文集《青年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