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雪中登洪水岭/李群芳
多久没有下过如此大雪了。昨夜雪沙和树叶合奏,响了大半夜。清早醒来,倒是没有了声响,只是窗帘后透出特别的白来。拉开窗帘——呀,鹅毛大雪正下得欢。
忽然想到,多久没有上过洪水岭了。
于是加了双袜子,戴上手套,拄伞迤逦往洪水岭去。
雪深及踝。天上的雪一阵细密如沙,打得伞叮叮碎响;一阵飞絮飘羽,温柔地吻着伞面。一会儿,伞便沉了,往侧一抖,便泻下大团的雪。看来,一时半刻停不下。一路上,不时听见雪白的欢呼和惊叹。
洪水岭脚下,一户人家今日要举行婚礼。昨日搭成的露天婚庆仪门、仪台等,正在雪里幸福地静待着;踏台、假花都埋在了雪里,只有海报背景照片上的新娘,穿着雪白的婚纱,露出雪白的膀臂和一抹酥胸,笑得那样幸福。嗐,今天的婚车,怎么爬上屋前的长坡!
有一对年轻夫妇已从岭上下来,才几个月大的婴孩被袋鼠装爸爸兜在腹前,清涕长流。清亮到原始社会状态的眸子雪地一样空无一物。他们还没打伞呢,只用连衣帽罩着头。这是不负责任的父母,还是有意让婴儿锻炼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更有责任的父母?
白云寺有着难得的寂静和空旷。偏殿里,一位老尼在静看经书;正殿里反复传出梵呗音乐,是电子声音,反使得寺庙更加寂寥;一位老尼拥被骑炉,半躺在躺椅上假寐。唯有菩萨因空落而更显得肃穆威仪。
转至寺后,仰见小山顶上的白云塔已经建成,连上山的台阶和马路都已修好,都覆盖着一层厚雪。于是,拾级而上,登塔台。这塔修建了多年,多久不来,竟已竣工了。只是入门紧锁,不得入内登顶。塔立在山头,原可将小城一览无余的。但此刻只见雪飞扬搅动如漫天之尘,山下尘世皆苍茫不见;只传来一些金属相击的重音和一两声火车的长鸣。我踏雪绕塔一周,下来。
塔建成后,白云寺渐具规模。十年间,眼见由几间陈旧狭窄的小庙,戏法一样变成占地数亩的寺庙群,飞檐斗拱,气势恢宏,香火日盛。呃,传统的力量如此强大!看那功德碑上的名字,密密麻麻。
当然要去一趟烈士纪念园。今年九月树置的《英雄烈士保护法》宣传栏不知怎么样了?呃,它孤零零地钉在挡土墈上,防护罩上结了冰,成了花玻璃,里面的字模糊不可辨。罩面下半截积覆了一层雪,我拂去,看一看,里面的字安好,到底是防水的。但马上又有新雪不断地积覆,一会儿又有了薄薄的一层。抬头望,巍峨的主碑直指雪穹,更加挺拔和凛然,和白云寺相峙而立。
雪越发下得紧了。鞋子里也进了雪,裤脚竟结了冰。下完了,就该晴了;冷极了,就该暖了。相对阳光而言,寒冷是暂时的——反之亦然。什么都是暂时的,像今天乘兴雪中上一趟洪水岭,像这一场多久不见的大雪,像山脚人家的幸福而危险的婚礼,像袋鼠兜里的婴孩眼里的空纯,像宣传栏,像纪念园,像白云寺,像战争,像和平,像政治……都是暂时的。再苍茫窎邃一点:个人的一生,当然是暂时的;人类也是暂时的;洪水岭也是暂时的——终有一天,水会如今天的大雪一般漫天铺地而来,山岭重为沧海;而地球呢,当然也是暂时的;归根结底宇宙也是暂时的,一种叫“空”或“虚无”的大雪,正一阵紧似一阵!
既然茫茫大雪之下,一切都要被覆灭无遗,一切都是暂时的,那么,这暂时的存在还有什么必要?甚或还要追求“永恒”,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诚然,永恒是一个永恒的谎言,一切都是暂时的。但在这暂时之中,不管多么暂时,都有一个过程。这过程,如此的丰富多彩。冲着这丰富多彩,并为让其更丰富多彩,而构建一个永恒的谎言,努力地去靠近兑现这个谎言,就并非多余了。所以,在暂时的大雪中,我暂时地上一趟洪水岭;所以,天气再坏,婚礼必须进行;所以,宣传栏必须树置,白云寺必须扩建……
这样想着,下得山来。街道上,人多了起来,到处在堆雪人;三角坪市场那里,顾客比平素少了一些,但依然称得上热闹。
到家了,抖掉身上的雪,扒掉裤脚上的冰,跺掉鞋子上的雪和冰,开开门,一股温暖至温馨之气,扑面裹身……
2018.12.30.17:30(雪犹未止)
作 者 简 介
李群芳,男,1976年3月生,湖南涟源市人。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已出版诗文集《爱的回音壁》、诗集《地大天大》《墙有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