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南松阳山下阳村】藏在都市边缘的迷宫

山下阳村是两天包车行程中的最后一站。之所以提前到前面来写，主要是这地方给了我太多惊喜。那天中午从大山里出来后，先去了黄家大院看木雕，然后去了附近的吴弄，这两个在别人眼里很不错的地方，我却没有感觉。可能是类似黄家大院的地方看的太多，那里的木雕是很好，但置身一空落落的大院中，我总觉得少了一分灵气，远不如周山头村民家里带给我的惊喜；也可能因为惦记着山下阳村，不愿在这两个地方太浪费时间。司机师傅估计也是急不可耐了，在吴弄村时，就边走边说，这地方没什么好看的。

从吴弄出来。我以为还要走一段时间呢，估计也就五、六分钟，司机师傅车一停，指着路旁的一大片房子跟我说，到了。下了车，我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可能是因为这两天看到的古村落都是依山而建的，随着山形的起伏而错落有致，而这一大片房子，好像杂乱无章似的，我甚至找不到通向村里的路。好在司机师傅就在身旁，这里是他的家，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两天下来，与司机师傅混熟了，知道他曾经是山下阳村的村主任，对山下阳村的保护，做过很多工作，正准备再大干一场时，却意外落选了。可想他的心情该是多么落魄，带着我走在山下阳村这一路，无数的人在跟他聊一些事情，虽然我听不懂方言，估计还是拿他当村干部，找他解决问题呢。我给他鼓气，说是下届再接着来呗，他说不想干了，这一两年他准备做的工作后任一项都没有再继续。他说，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他对古村落比较有感情，会放很大精力在里面，别人不会这样，毕竟现在很多人希望马上见到效益。这两天来听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能把古村落完整地保护下来，就是最大的效益。

跟着司机师傅沿着村边小溪向村里走去。眼见着景色起了变化，刚才烦躁的心立刻静了下来。只见远处是逶迤起伏的山峦，司机师傅指着正中的山峰说，你看那里像不像一把椅子镇守着村子，这山峦以及这条小溪在星象图里是有说法的。我明白他的意思。来前特意做过功课，看过《中国国家地理》特约撰稿人鲁晓敏先生写的山下阳村。在他的文章里是这样描写山下阳村的星象图的：村后是逶迤起伏的山峦，正中的五阳山仿佛一把巨大的靠背椅，在风水上属于神兽中的玄武；天马山沿着村庄右侧成条状侧卧，在风水上属于神兽中的白虎；人工开凿的圳渠弥补了村庄左侧的空缺，形成了神兽青龙；月池就是神兽中的朱雀，朱雀所在南方五行上属火，所以在村前方安置一方池塘镇火。由于山下阳村前方是宽阔的平原，缺少象形地貌守卫水口，先人在水口处建筑了庞大的宗祠坐镇风水宝地。“四方神兽”拱卫村落，暗藏阴阳五行，内外星相遥相呼应。张氏宗祠在前，月池居中，香火堂和小宗祠殿后，山水环绕，前后夹承风水，祈求天地、先祖共佑村庄风调雨顺，文运昌盛，宗族兴旺。

沿着小溪走到了一个只剩下门框的门前，只见里面有一口井，还有水槽，师傅告诉我，这样的井和水槽，村落以前各有有七口，另外还有七口石水缸，暗合了天上的北斗七星。看来这个门框是几户人家的小天地，随便走进一户人家，是那种松阳典型的敞开式三合型天井合院。门对面的大厅里有一个雕刻精美的石凳，院子里的一侧石台上摆放着植物，与厢房的木窗雕花平分秋色，窗户的上面吊着一块木板，而木板上放着挑担用的竹筐。我们没有从原路返回，而是从后门出去了。这两天我已经习惯了乱钻乱闯，师傅跟我说过，松阳的民居可以随便推开就闯，村民不会怪罪你，还说，只要有门的地方都可以走，不用走回头路，家家户户都连着。

又沿着小溪走过一个巷口，那房子是斜着的，看里面的路弯弯曲曲，想着过去看看，结果师傅说前面不远是他家，让我过去喝口茶。师傅的家在村边，是新房，老房在村里，已经没有人住了。喝了口水，我怕天气太晚，不敢久留，就催促师傅带我去村里接着走。我知道精华的东西我还没看呢。然后，我就被小小的村庄俘虏了。先是到了一条小巷中，抬眼看去，不知啥时候，一边的房子土泥墙改砖墙了。窗户也变小了，门也变成拱形的了，门上面还写着大大的两个字“述作”，不知何意。看样子像民国时期的建筑。赶紧看另一边，还是那种长方形大门窗，太有意思了。

终于到地坛一带了，我先是看到了南面的移动西式建筑，扁额上刻有“南极照临”，随后又找到了西面建筑的“瑞映长庚”匾额，接着就跑到月池附近拍池中倒影，完全忘了应该去东边找找那家“祥纳启明”的匾额。这几块匾额曾被用来论证山下阳村星象图的证据。鲁晓敏先生这样描写到：围绕着地坛三座大屋的门楣石刻扁额非常讲究，东西对应的两座建筑扁额上分别刻着“祥纳启明”和“瑞映长庚”，太白金星在凌晨称作“启明星”，在夜晚时称作“长庚星”，意为房子的瑞气映照到了太白金星。面南的西式建筑扁额刻有“南极造临”，南极仙翁居住的南极星位于南边，它的出现寓意国泰民安，富寿临门。东西北三个方位对应星辰，南面月池代表月亮，正中地坛代表大地。在香火堂大门上有一对并不显眼的对联：塘中有井智水来潮，门外对窗吉星高照。横批：清波映月。明白无误地告诉后人，这是一组星象图！真是让人慨叹山下阳每一组建筑、每一个字眼都埋藏着巨大的玄机。

我已经在山下阳村的迷宫里彻底迷失了，各种丁字路口，各种石子小巷。这边的房子是沿着小巷排列的，那边可能就是自成一体的院落，几户人家藏在里面。我完全找不到方向，几次出了一条小巷就迷路，朝着刚走过的地方走，好在有师傅相伴，他一边向我指着方向，一边诉说着山下阳这几年的历史变迁。原来山下阳村曾经也被列入过拆迁行列，但在松阳县一大批村落爱好者的强烈呼吁下，得以保留，并被列入中国第二批传统村落名录。我一边听一边按动快门。很欣慰松阳县有这样一批热爱家乡古建筑的人士以及县政府的大力支持，正是有了他们的不懈努力，我们今天才得以看见这么多保护完好的古村落。

天色越来越暗，我在师傅的带领下，穿过人家，到达一个老房子里，很小的天井中间种着一棵山茶树。师傅记得我在呈回村没有看到的那副梅花鹿的牛腿，曾跟我说过，他们村里有，这不就带我过来了吗。黑暗中终于找到了，可惜太暗，拍不清楚。能看到我已经很知足了，照片是次要的，有时候想，我是不是该扔了相机，专门来一次只带眼睛的游荡呢，想了好些年了，一直没决心做到。

随后又去看了看师傅家的老房，正门的路很泥泞，师傅带我从人家穿过去的，一家人拉着师傅说来说去，肯定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找他。基层工作很琐碎，经常有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处理起来很棘手。

走了一条又一条小巷，一会儿石子路，一会儿石块路，一会儿又蹦出一块水泥路，一座挂着五星的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正中间写着山下阳三个字，旁边的墙上写着红色标语，很亲切的感觉，同时也有些唏嘘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山下阳村，居然保留了这么多时代的建筑。

在村里转了一圈后，师傅最后把我带到张氏宗祠，原以为宗祠的门是关着的，我无缘拜访，谁知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宗祠很大，很雄伟，但中间的那一块已经被拆掉了。师傅跟我说起小时候在这里读书的场景，说先生坐在哪里，他们的课桌放在哪里，课间休息在中间的大殿玩耍，那场景仿佛就在眼前似的。我也是听得痴痴的，完全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像是看了一场电影一样。

离开山下阳时，师傅特意拉着我围着村子转了一圈，看到了村外为村民建的住房，是那种几层高的小楼（为了保护古村落，老房几乎没有翻盖，在村边建了新房，让村民居住，如果村民不愿意住新房，依然可以回到老房中），感觉挺欣慰的。毕竟我们在享受现代化生活的同时，村民们也应该享受。这才能使古村落的保护工作长久化。

在松阳县城宾馆门口与师傅道别，两天的相聚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想着请他吃顿晚饭，被婉拒，想着多给点儿车钱，遭厉拒，还送了我一大包桔子。我只好抱着一大包桔子看着他的车离去，默默地祝福他，真心希望他下届能再参加选举，完成他的古村落保护梦想。

2、村边小溪、远处是逶迤起伏的山峦

3、橘树簇拥下的山下阳村

4、高高的马头墙

5、走进去没多远，师傅带我看了这里

6、只剩下门框的巷口里有一口水井和一口石水槽

7、一户人家的门对面放着一块精美的石凳

8、院子里的一侧石台上摆放着植物，与厢房的木窗雕花平分着美丽，窗户的上面吊着一块木板，而木板上放着挑担用的竹筐

9、又沿着小溪走过一个巷口，那房子是斜着的，看里面的路弯弯曲曲

10、不知啥时候，一边的房子土泥墙改砖墙了。窗户也变小了，门也变成拱形的了，门上面还写着大大的两个字“述作”

11、赶紧看另一边，还是那种长方形大门窗（师傅的背影）

12、匾额“南极照临”

13、匾额“瑞映长庚”

14、山下阳村最惊艳的建筑——月池，三棵树代表着三根毛笔

15、月池外的水塘

16、从月池的另一个方向，望向山峦。师傅说还没有人在这里拍到过山的倒影。我忘了去看的那块“祥纳启明”的匾额应该是左手边的那个土黄色的门上。并在这里拍了一张接片（第一张），看到了山下阳村的秀美

17、鳞次栉比的马头墙

18、看马头墙的走向就知道是丁字路口

19、一户人家的山茶树开得正旺，师傅说这棵树很值钱。在这里还看见了梅花鹿口含如意的牛腿

20、陡然间瞥见一副担子挑进了人家，那大门看着真气派，上面还有“光华丽日”的匾额

21、几十条密布的鹅卵石巷弄像村落的脉络，深入浅出，纵横交错

22、看我举着相机，他就这样坐着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23、一回头看到了可爱的宝宝

24、躲在竹筐后面跟我玩起了捉迷藏

25、鲜艳的植物与古老的房屋相配，养眼得不行

26、植物的名字俺不知道，花开得像小灯笼，俺叫它灯笼花

27、院门口洗脚应该很惬意吧，至少不用担心水洒在外面

28、自己家里守着一口井的感觉一定很甜

29、男人抱孩子的场景挺温馨

30、房梁上的木雕

31、一座挂着五星的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

32、比起马头墙来，好像更爱这样的屋顶

33、这条小巷的路已经有些破旧了

34、这样的门窗不知出自哪个年代

35、里面那所破旧的房门边写着“遂昌县岗寺管理区”

36、这个地方像是有个二层小楼，师傅想找个入口，结果未遂

37、又回到月池前，师傅说，为修整月池开了一个口子，到现在也没人补上，一脸的无奈

38、最为气势恢弘的当属始建于清嘉庆年间的张氏宗祠。听师傅讲起小时候读书的场景很美好（俺姓张，允许俺自豪一下）

补充资料：摘自鲁晓敏先生的《山下阳，一幅密布玄机的星象图》（节选）

一提及风水村落，我们自然而然就跳出了神奇、隐秘、玄妙、迷阵等词汇，位于松阳县城西北方向10公里处的山下阳村就是这样一个机关重重的古村落。它遮蔽在松阴溪流域众多的村落中，不显眼，不张扬，不气派，不奢华，村落与自然山水密切地契合着，处处蕴涵着“天人合一”哲学思想，成为古人理想状态之下人居环境的经典之作。   
     山下阳村表面呈成长方形布局，与一般的传统村落大同小异，然而整座村落隐藏着无限玄机，制造出一个巨大的历史谜团。层出不穷的巷道将村庄分割成若干个“口”字建筑群，高大巍峨的马头墙使得巷道逼仄而幽深，一座座建筑被分割成一个个独立而连接的空间，宛如八卦迷宫一般。几十条密布的鹅卵石巷弄像村落的脉络，深入浅出，纵横交错。卵石经过筛选，大小基本一致，日久天长，生硬冰冷的卵石被脚步磨砺得失去了锐气，路面泛着藏青光泽。村中道路鲜有十字路口，只有数不清的“丁”字路口，寓意着子孙世代人丁兴旺。一条巷弄一转折，往往是一幢老宅的后门，或者是一垛隔扇墙。走过几个转角，又见一条通道，仿佛步入迷魂阵。这些巷门起着防盗、防火的作用，巷门一闭就将村落隔离成一块块独立的小天地，人为地制造出割裂的空间。   
     山下阳村最惊艳的建筑是月池。月池为村落注入了无限灵气，池水中落着粉墙黛瓦的倒影，明明晃晃地将水乡风韵悉数坦落。几只鸭子跳进池塘，“嘎嘎”地叫唤着，拨开粼粼波光，将一池粉墙黛瓦捣碎。月池是村落的地标，也是村落风水布局的核心建筑之一。月池呈半圆型横卧在村前，设计者通过“月亏即赢”的风水轮回道理，寄托着对后世的殷切期待。风水墙将月池严严实实地包围着，阻挡着村落风水外流。月池终年不干涸，由环绕村落的水系来维持池塘的丰沛。池后凿有一口水井，历经数百年依旧清冽无比。据村人介绍，井底有一眼活泉水，泉水“汩汩”上涌，保持了井水的饱满。令人称奇的是，井水和池水咫尺之隔，井水高度却超出池水高度20厘米。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从老井里“哗哗”地吊上一桶新鲜的水，拎着水桶走进了一扇虚掩的门。这口看似普通的水井，正是古村的眼睛，它见证了山下阳村三百年来的兴衰。
     紧挨着月池的是正方形地坛，石砌的堤岸将月池和地坛一分为二，它们形成一组对应的平面建筑，取意“天圆地方”。地坛是公共活动中心，它是当年用于祭祀天地、迎仕、庆典和公共聚会的场所。月池和地坛展现了山下阳先人对天地的敬畏之情，他们在这里生动地模拟出了“天人合一”的至高理想，我们站在这里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天地人三者合一的境界。
      距离月池不足百步，一条狭窄曲状的溪流潺潺地流淌着。埠头上三三两两的村民在这里洗菜、洗衣，妇女“啪啪”地棰衣声打破了村落的宁静。两侧老屋、水榭楼台沿溪一字排开，石桥下植物在风中招摇，这一切使得村落极具水乡气质。溪流是一处经过人工挖掘和改造的水利工程，两侧堤坝和溪底以大块的卵石垒砌，一座座石板桥横跨呈“S”形流淌的溪流，弯曲的水流有效地减缓水流对堤坝的冲击，弯曲的水流在风水上也是财源滚滚的象征。溪流通过一条条水圳进入村落，利用北高南低的自然地势特征，形成了“溪水村边绕，圳水脚下流”的场景。水盘活了整座村落，水让山下阳变成一座流动的村落，山下阳村成为一座飘荡着浓郁江南水乡情调的传统村落。流动的水系集纳着村落的财气，养真气，荫地气，使得村落生机勃勃，正是水的流动象征着山下阳村的生生不息。
     建筑群落从月池向四周延伸开去。正前方是庞大的张氏宗祠，后方是张氏香火堂，周围林立着古朴典雅的清代大屋、中西合璧的民国洋楼，那些格调抑扬顿挫的马头墙勾勒出村落嵯峨的历史轮廓，一幢幢或规整或拙朴的建筑中浮现出一派巍峨的气象。
      山下阳村的建筑群落类型丰富，最为气势恢弘的当属始建于清嘉庆年间的张氏宗祠，高大规整的宗祠，足以见证了张氏祖上的荣耀与财富。宗祠分为上中下三进厅堂，上堂是祭祀祖先的神圣场所，中堂是族人聚众议事地点，前堂是搭台唱戏的公共场地，上堂横梁上贴满了破碎的学报，下堂横梁上一幅幅彩绘是一出出历史上著名的曲目，让人联想到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宗祠多处横梁上施有彩绘，多以民风、民俗等内容为主题，惟妙惟肖，密布着浓郁的历史信息。宗祠同时也是木雕的艺术长廊，各色牛腿、横梁、窗棂雕刻手法细致入微，线条流畅。宗祠以中国红为主色调，在时间的磨砺中色泽渐退，依然透出富丽堂皇的气质。
     （据师傅介绍，鲁晓敏先生对山下阳村的保护做了很大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