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稀老人回忆(8) | 牧工与矿工
牧工与矿工
1989年,村子让我放牛挣些钱补贴家用。牛群要上场梁放牧,村东只有一条赶牛道,两边是沟坝,沟上是林带,早晚牛群上山回家都要全家人接送。饮水只有吃来河一条小溪,吃来河阳坡黄土坡紧对着白石崖子,阴天下雨赶牛一不小心就会掉下石崖,只有绕过大阳坡地下沿,再顺阴坡把牛群赶到吃来河饮水。饮完牛再顺东大山前坡把牛群顺到赶牛道里,全家人站在堤沿两边把牛群赶进村。
一天下午,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整个赶牛道变成一条河,洪水滔滔。我把牛群赶到赶牛道,整个牛群被水飘了起来,洪水冲着牛群飘飘悠悠进了村。
一到夏天烈日炎炎,中午饮完牛把牛群赶到南天门梁顶老牛盘,牛就开始跑蜂子,有时钻进地里,有时钻进北沟的泉子里。一开始我跟着牛群跑,后来听老牛馆说:“牛跑蜂子,你不用管它,跑完了就顺着场梁回来进盘休息了。”
这年秋天,阴雨连绵一直下了二三十天,村里村外到处积水,小溪变成了一片汪洋。雨过天晴树木返青,成熟的麦田反而一片绿色,本来已经枯黄的草又冒出绿芽,羊群又开始跑青,牛马也到处找青草吃。
一天,我赶上牛群和几匹马顺着前梁沿的石头道到坑子地放牧,牛马都在草甸子和山坡上吃草。不知什么时候马建民的大母马跑到黄土沟沿上吃草,下雨的缘故沟沿边的土有些松动,被马一踩塌了下去,母马栽进沟堂里。
晚上牛群回村后,马建民说:“我的大母马没回来。”全村人都下梁去找也没找到。第二天牛群下梁时,我发现黄土沟沿有马蹄印,往下一瞅,母马夹在沟堂子里已经死了。我回家叫人把马拉回来,七叔六叔帮着剥皮割肉,割完挨家送,好挣点钱叫我少陪点。这匹马作价500元,马肉处理了240元,还有260元没还上。马建民不依不饶,没办法我提前收了牛工钱还上。
秋天割完地,“九月九大撒手”牛群羊群可以上地里溜茬子。一天,我赶上牛群去荒山地放牧,路过水泉沟头。王树国刚从集上买了一头黑母牛,王振江的草原红小公牛认生,两个牛顶了起来。我怎么拉也拉不开,一个顶一个退,一不小心王振江的小红牛掉到石崖子下边。我当时蒙了也跟着跳了下去,幸好挂在一棵树叉上。苏醒过来喊:“快来人啊,来人啊!”七叔和晓军去厂子加工回来,听到石崖下有人喊,一看是我,赶紧把我弄上沟沿。七叔回家叫人,六叔正在送粪,卸了粪车,到水泉子沟头一看,不好往上弄。只好在石崖子下剥了皮、卸成块,抬上来再装车。七叔和六叔把牛肠子、牛肚子在水泉子洗干净,把内脏和骨头抬上来装到车上。回到家挨家送牛肉,凑了300元钱,还缺300元。王振江说:“你干了一年也没挣着钱,等什么时候有了再还吧。你们家够可怜的了!”
我借着上东沟要账的引子,从家里出来。随走随流泪,心想这冷冬数九的,也只有煤矿有活干了。我去东沟、西沟,两个煤矿都挂镐了,我又到了杨树底,吴家营子国营煤矿也放假了。我顺着老牛曹、公镇沟到乌兰之根,在我二妹那儿住了一夜。第二天顺书声上后梁,住到三舅家。第三天去了水泉梁。矿长任友芳不在,我又顺书声上前梁住到老姨家。老姨说:“我给你拿上二百元钱回家过个年,过了年再找活,这临年傍节的上哪去找活?”我嘴上答应把钱拿在手,第二天临走时又把钱偷偷地放在被垛里。我边走边流泪,自言自语道:“老天爷,你可怜可怜我吧,保佑俺找到活,要不真没脸进家了。”
我心里正忐忑不安,一看来到了五间房,反正是碰运气,我就顺着小道来到胜利沟,走进新开地公社煤矿。矿长是偏坡营子大姑的孙子,大姑父在前方打仗牺牲了,就剩下大姑一个人,后来过房给韩成旺,这位矿长论大姑是表侄。
我进了矿长办公室,见到他说:“广瑞,大叔放了一年牛,摔死人家一匹马、一头牛,一年白干不说,还欠一屁股债。我跑了半个克旗找活干,那些煤矿都放假了。”
韩广瑞一听急了:“你这老家伙光跟我叨叨了,快去煤厂子找你的把兄弟。他是管生产的,正往回拉煤呢,去晚了他们就走了。”
我起身去了煤厂子,付广义和王守和正要拉煤往高地送。我说了来意,把兄弟说:“你先上车,我们把你送到公社门前。你回家带上吃粮行李,明天早上在公社门前等我们。”
第二天一早,和林他三叔牵上毛驴驮上一袋白面、一套行李,把我送到公社门前。把兄弟和王守和正在门口等我,我把吃粮行李放到车上,就去了胜利沟煤矿。
付广义给我安排好食宿,我下午就上班了,和陈二子推一个车。偏坡营子有一个小伙子外号二秧子跟刘发推一个车,这刘发夏天到代家窝铺集上做点小买卖,冬天就来煤矿干临时工。
腊月十八那天,正好干了一个月,矿上祭老君,工人放年假。晚上矿长到工人宿舍说:“大伙都精神点,听会计点名叫谁,谁去领工资。愿意明年继续干的,给会计留个纸条,好给你们订合同。过去拖欠的工人工资也发给你们,厂子不是银行,不给你们担这份心。”
明天就回家过年了,大家把行李打好,睁着两只眼睛躺在行李上天南地北地唠嗑儿,会计一会叫走一位。
马占文说:“老马师傅该你了。”
我去了办公室,会计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装着这一个月挣得1200元工资。我写了一个纸条交给会计。
第二天一早谁也没吃饭,光想着回家了。管理员李瑞廷、伙夫赵树海一份一份地发放过节福利,工人每人20斤肉、20斤酒、5斤芹菜、3斤韭菜。发完后放到厂子车上,他们把我送到公社门前。我扛着接近50斤的东西,走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到了家把王振江的300元还了,还剩900元。酒有了、肉有了、菜也有了,岳父很高兴,老伴脸上也有了笑容。
腊月二十三,家家包饺子,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二十八请家堂,对着祖宗的牌位,天天上香祭拜,直到正月初六送家堂。年三十早上吃面条,叫宽心面。年三十晚上吃饺子,饺子里放些硬币,谁吃出来谁就有财运。大年初一,家家串门拜大年,见面说一声过年好,小孩讨些压岁钱。正月初六送家堂,迎喜神接财神。今年喜神正北、财神东南,一龙沾水、三牛耕田,是个风调雨顺之年。
过了正月十五,我又驮上吃粮行李到公社门前等接工人的车,回煤矿上班。2月25日,我接到了中国作家函授院的招生简章。我报了小说影视专业,收到了函授教材《沃土》,从此走上了矿工与函授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