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1488年:我们路过了大明朝的江南风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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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8年,一个朝鲜文官崔溥返乡奔丧因海上风暴从韩国济州岛(今)一路漂流到浙江省三门(今)登陆,在经历海难、海盗及被误认倭寇、澄清身份之后,一路沿着京杭大运河北上,受到当时的明帝弘治对其的赏赐,而后拿着封赏从辽东经陆路回到朝鲜。后奉朝鲜成宗之名写成了日记体报告,而后被出版为《漂海录》。

时光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它带走一切,又会在一些夹缝里留下蛛丝马迹,让人欲罢不休地去探求。

旧日江山,风貌殊异,故人不存。

△ 本文配合浙江省博物馆特展服用,疗效特别好!

崔溥走到了朝鲜人不曾到过的江南

而我们永远也走不到那时的大明

如今我们之所以还能看懂这本1488年的日记是因为崔溥是用中文写成的(反而韩国人看不懂),并且作为科举出身的文官崔溥的文史知识是相当丰富的,他虽然没有到过苏杭等地,但是对于沿路所见的典故了如指掌。

△ 铜活字印本《漂海录》,现存最早的《漂海录》版本,高丽大学校藏

一般来说,世界关于中国的游记最有名的莫过于《马可·波罗游记》,但是口述者到达过中国的真实性几乎为0,可惜中国作为全世界最喜欢记史的文明也没有留下关于此人的只言片语。其次就是日本僧人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明代也有策彦的《入明记》,但是他们的特点都是宗教大于世俗。而本身就是文官出身的,而且是儒士的崔溥所写下的《漂海录》就显得那么可亲而可爱了。

尽管当时朝鲜与大明关系密切,但是由于朝鲜位置和大明首都都在北方,所以山清水软的江南对于当时朝鲜是完全陌生的,崔溥可能是第一个达到江南的朝鲜人。所以对于崔溥而言,他是来到了一个他前半生在书里读到过无数次的世界,更是当时朝鲜渴望模仿的世界,所以他记录的、他探究的也是如今的我们渴望得知的。不同的是,他与当时的大明朝相隔的是空间,而我们则相望于时间。

△ 浙博馆藏清康熙时期绘制的长达20.32米的《京杭道里图》将在展览中首次全卷展示,图中为杭州(此图展在角落,无人打搅,可以玩好久,强推!)

杭即東南一都會,接屋成廊,連衽成帷;市積金銀,人擁綿繡;蠻檣海舶,櫛立街衢;酒簾歌樓,咫尺 相望;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常春之景,真所謂別作天地也。

△ 嘉兴王店李家坟明墓出土,万历年间

△吴氏先祖容像

首飾於寧波府以南,圓而長而大,其端中約華飾;以北圓而銳如牛角然,或戴觀音冠飾,以金玉照耀人目,雖白發老嫗皆垂耳環。

那时的朝鲜,那时的大明

还有那时的日本……

对于崔溥而言,大明的江南是新奇,而对于大明江南的官员来说,崔溥同样是值得探究的。

一开始他被误认为倭寇,所以《漂海录》关于大明的记录是从浙江沿海官民的海防开始的。

臣從其言,率從者登途而行。則裏中人或帶杖劍或擊錚鼓。前途有聞錚鼓之 聲者,群聚如雲,叫號隳突,夾左右擁前後而驅,次次遞送。前裏如是,後裏又如是。行過五十餘裏,夜已央矣。

……

良久,又有一官人領兵擁炬而至。甲 胄、槍劍、彭排之盛,嗩呐、哮羅、喇叭、錚鼓、銃熥之聲,卒然重匝,拔劍使槍,以試擊刺之狀。臣等驚駭耳目,喪魂褫魄,罔知所為。官人與許清整軍威驅臣 等,可三四裏,有大屋舍繚以城郭,如關防然。問之則乃杜瀆場,見桃渚所,或雲批驗所也。城中又有安性寺,止臣等於寺,許留宿焉。臣問其官人為誰?則有僧 雲:“此乃桃渚所千戶也,聞倭人犯境,領器械以備於此。因許千戶之報,率兵往驅你輩以來。然未知你心真詐,明日到桃渚所將訊汝。”

如此训练有素、严谨整齐的布防,可以想见当时倭寇对于中国沿海的侵扰到了何等的地步!

有趣的是崔溥提到的“桃渚千户所”如今在浙江台仍有保存,并且是国家级文保。虽然惨遭特殊时期的毁坏,但是依然保存了明代的风貌,桃渚城内格局也依然是大明遗存,十分难得,也是我国仅存不多的明代抗倭文保了。

不同于倭寇,崔溥这个来自藩属国的文官处处要求自己和随从显示于“礼义之国”的风范,甚至到了令人感到迂腐的地步。

又曰:“我國本禮義之國,雖漂奔窘遽之間,亦當示以威儀,使此地人知我國禮節如是。凡所到處,陪吏等拜跪於我,軍人等拜跪 於陪吏,無有過差。且或於裏前,或於城中,有群聚來觀者,必作揖禮,無敢肆突!”

也正是他所表现出来与倭寇迥异的仪态,才令他一行人不至于被当做倭寇。当他被大明官员调查清楚是朝鲜人以后,更是被赠物关怀,一路护送上京。那话怎么说的,对待敌人要如秋风扫落叶,对待友人要如春风化细雨。

△ 《送朝天客归国诗章图》,原图超大,整整一面墙

因曰:“汝邦屢歲朝貢,義有君臣之 好,既無侵逆之情,當遇以禮。各宜安心,勿生他慮。轉送赴京,遣還本土。急促行裝,不許稽緩。”即饋以茶果。臣即做謝詩以拜。把總官曰:“不要拜!”臣不 知所言,敢拜之。把總官亦起,相對答禮。

朝鲜,缩小版的大明

却也完全不是另一个大明

正是由于盘问的存在,令我们还可以从《漂海录》里了解到当时的朝鲜以及作为朝鲜人的崔溥对于两国关系的认知。

又問曰:“汝國地方遠近幾何? 府州幾何?兵糧約有幾何?本地所產何物為貴?所讀詩書尊崇何典?衣冠禮樂從何代之製?一一寫述,以憑查考。”臣曰:“本國地方則無慮數千餘裏;有八道,所屬州府郡縣總三百有餘;所產則人材、五穀、馬牛雞犬;所讀而尊崇者,四書五經;衣冠禮樂則一遵華製;兵糧則我以儒臣未曾經諳,未詳其數。”又問曰:“汝國 與日本、琉球、高麗相通乎?”臣曰:“日本、琉球俱在東南大海中,相距隔遠,未相通信。高麗革為今我朝鮮。”又問曰:“汝國亦朝貢我朝廷否?”臣曰:“我國每歲如聖節、正朝貢獻愈謹。”又問曰:“汝國用何法度?別有年號乎?”臣曰:“年號、法度一遵大明。”

……

又問曰:“你國尊何經?”臣對曰:“儒士皆治四書五經,不學他技。”又曰:“你國亦有學校 否?”臣對曰:“國都有成均館,又有宗學、中學、東學、西學、南學;州府郡縣皆有鄉校,又有鄉學堂;又家家皆有局堂。”又問曰:“崇尊古昔何聖賢?”臣 曰:“崇尊大成至聖文宣王。”又問曰:“你國喪禮行幾年?”臣曰:“一從朱文公《家禮》,斬衰、齊衰皆三年,大功以下皆有等級。”又曰:“你國禮有幾條? 刑有幾條?”臣曰:“禮有吉、凶、軍、賓、嘉;刑有斬、絞、流、徒、杖、笞。一從大明律製。”又曰:“你國用何正朔?用何年號?”臣曰:“一遵大明正朔年 號。”又曰:“今年是何年號?”臣曰:“弘治元年。”又曰:“日月不久,何以知之?”臣曰:“大明初出海上,萬邦所照,況我國與大國為一家,貢獻不絕,何 以不知?”又曰:“你國冠服與中國同否?”臣曰:“凡朝服、公服、深衣、圓領,一遵華服;唯帖裏、襞積,少異。”

从这些对话我们不难发现,当时的朝鲜几乎是再造了一个缩小版的大明,然而在另一些对话里却发现朝鲜在很多地方却是一个“过犹不及”的大明。

△ 明末曾出使大明的朝鲜官员南以雄画像,1627年

△ 明末曾出使大明的朝鲜官员南以雄画像,1706年

比如大明官员向崔溥打听朝鲜国王名字,崔溥以儒家伦理拒绝回答,而大明官员却说“越界无妨”,而崔溥依然有些迂腐的拒绝了。这其实摆到今日都会令很多人感到熟悉的画面,在中国很多表面上的原则是可以被打破的,但是在崔溥看来却是不可撼动的。

类似的场景还有,崔溥是奔丧图中流落大明的,所以他恪守三年不吃荤腥、不喝酒的儒家伦理,并且他一直穿着丧服,但是他所遇到的自称“隱儒”的人却不知道这点。甚至还问他朝鲜也信佛?在崔溥口中朝鲜是“不崇佛法,專尚儒術”的,但是他所见的大明却是“尚道、佛,不尚儒;業商賈,不業農”,甚至民间到处还有奇怪的信仰,这在儒家看来都是“淫祀”。

△ 丧服

真实的大明着实低于崔溥和一干朝鲜人对于天朝的想象,它并非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礼义大国,甚至不是一个博大精深的儒学大国。崔溥记载中的大明,美好或糟糕都很真实,它有令崔溥惊叹的富庶的城市,也有崔溥鄙夷的吏治弊端。

而崔溥本人却也因这本《漂海录》和他毕生奉行的儒家伦理而获罪,在我们看来迂腐的崔溥却仅仅因为在服丧期间写了《漂海录》而被认为违反“礼”,更因此被拖入政治漩涡,最后死于非命。纵观崔溥此生,前半生似乎是为了来到大明而学习,后半生仿佛也是为了成就《漂海录》,是是非非散去,惟有《漂海录》不朽!

△ 崔溥墓

当我们假借这本《漂海录》重新回到1488年,有些东西变了,有些还残存着,历史始终如此……

注  文中所有单独“朝鲜”所指为“李氏朝鲜”,部分图片来自浙江博物馆,引用文字皆为《漂海录》内容。

注  业余打理,无暇校对,若有错字,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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