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君║一生只等一个你(散文)
每次看中央11套的戏曲节目,尤其看京剧便会招来全家人的强烈反对,他们都没有耐心去细听那咿呀背后的故事和体会这唱腔醉人的情感表达,所以我很少能完整地看一出戏,但,还是有一些经典的片段烙在心里,每一听那叫板热乎乎地感觉便从心头涌上来。而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京剧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可能对某一事物的兴趣有先天的元素,也有后天的影响和培养,我觉得我喜欢京剧是因为打小的时候就总见姥姥在听,收音机里经常会飘来这种声音,起初根本也不懂,只是见姥姥听着听着总会有泪光闪动,心知这必定是个能打动人心的东西,我不哭可能是因为我的心还太小,那打动人心的东西钻不进去而已。上高中的时候看了一出完整的京剧《白蛇传》,终于知道那些咿呀真的是人心无法抗拒。
很久以前看龙应台写的《四郎探母》,心中便有许多感慨生出来。看那个杨四郎跪在老母亲阵营前痛哭失声:“千拜万拜,赎不过儿的罪来……”杨四郎的泪和着台下的老泪一起在面颊上纵横,有一种东西穿越了历史,直逼人心深处。在台湾有多少人在心里唱“千拜万拜,赎不过儿的罪来……”的?想必姥爷也应是这众多人中的一员了。
母亲是不记得姥爷的,因为在母亲不到一岁的时候姥爷被国民党抓去当兵,便一去再无消息。姥姥一个年轻的女子带着我尚年幼的舅舅和母亲,还有姥爷未成年的小弟弟在那艰难的岁月中挣扎。姥姥只盼着姥爷在某一天黄昏疲惫的推开大门大步走进来,家重归完整。可是,岁月在这期待中一日日流逝,很多人都说姥爷可能是不在了,可是姥姥执拗地认为姥爷是随国民党一同去了台湾的,所以,她等,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她还有她的儿女们。
据母亲说姥姥在“文革”时因为婆家家庭成份的问题遭了很多罪,日日被拉出去揪斗,每到深夜才被放回来,已长成大姑娘的母亲点着小油灯在家吓得直哭,那个时候舅舅已离开家出去挣钱养家了,没有人来保护这黑暗中的女孩,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美丽的母亲匆匆嫁给了成份同样不好的我的父亲。就是在那样的身心煎熬中,姥姥回到家仍告诉母亲:“孩子,别怕,你爹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父辈们的感情我觉得是很含蓄的,很少能看到他们的亲昵。姥姥那一辈那二十年代的感情更是含蓄到骨子里。没见过几面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会有多深的感情?可是若说没有感情又怎么会让一个人用一生等待一个人的?我知道,那一辈的爱情是我们不怎么理解,但也是无法与之比较的,他们的感情更纯粹一些,因了纯粹,所以更持久更不易改变。
姥姥是读过私塾的女子,写得一手好字,曾当过老师。我常想,若是与那些不识字的女子来比,姥姥所承受的、深埋的苦痛会更多一些,因为她所读的、所看的、所体会的比那些人更多,痛苦会深入到她的骨髓里血液里。那个肤色白晰端庄的女子贤静的背后会有多少泪流过啊!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在台湾的“四郎们”有的辗转回到故土,一步一行泪地走在乡音中。母亲每听说便拿去写得很长的信给人家,让人家回台湾后一定帮忙找一下自己的父亲。受托之人都颤颤地把信接在手里,嘴里重复着:“一定!一定!”母亲和姥姥便在断鸿声中立尽了一个又一个斜阳。
姥姥去世时才七十有三,心脏不好,用她的话说:“心的力气用完了。”身体虚弱,却执意地要回乡下她那座已破旧的院落。那里有她所有的青春,有着她和姥爷的记忆。她依然爱听京剧,想必依然会感动,只是深陷地双眼不再容易看到闪动的泪光。她愿意看新闻,不管是电视上还是报纸上,每看到关于台湾的事情必更加专注起来,仿佛姥爷会出现在哪个背景里似的。
有时候过年看到我们十多个孙儿辈的孩子热闹地聚在一起,便会说:“他也许在那边也是儿孙满堂了,要是都回来就更热闹了!”我们知道她在说姥爷,心里奇怪她对他可能的在那边另成家室会不以为然。也许,这就是老一辈的爱情了,为对方考虑更多一些,站在对方的角度看问题更多一些,所以,她们心态平和。
姥姥去世的头几天,把母亲叫到床前说:“玲儿,我觉得心快跳不动了。要是,万一你爹有消息,若他也不在了,让他那边的家人一定带一把他的骨灰回来,放到我的坟墓里。”母亲点头,泣不成声。
姥姥带着她的坚持和期望去了。我们也依然相信姥爷是生活在台湾的某一处的。
又十几年过去,依然没有姥爷的任何消息,想一想他若健在也是八十几岁的高龄了。就是想回也可能是有心无力了。隔着并不阔的海面,也许也会有一个颤颤的老人对着这一方唱“千拜万拜,赎不过儿的罪来……”。
可是,他知不知道有一个女子在那遥远的院落,在门后等了他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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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文君,常用笔名:江南白衣。广东省梅州市人,文学爱好者,平远县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各类刊物发表过多篇个人作品。梅州文学网(嘉应文学网)特邀编辑。出版有散文集《江南往事》。
编辑:刘筱婕;校对:刘薇嬍
策划:周逸帆;责编:黄健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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