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头的红色记忆

作者：张卫民

源头有个张百利，武功高强，在家开设武馆，招徒传艺，名扬皖浙赣边。李春海以货郎担为掩护，来到源头武馆，与张百利师徒闲聊东南西北各路消息，暗中宣传革命道理。他启发农民起来革命，面对那些骨干积极分子，有时动情地唱起来：“可恨地主和劣坤，剥削我穷人，土地有我的，被你侵，被你占，穷人难生存。农友团结紧，权力归农会，建立苏维埃，工人是领导，打土豪，分田地，耕者有其田。”在李春海的领导下，源头雷诚珠、雷诚旺、雷世基、江美开、张开启等先后加入中国共产党，他们在雷世基家开会成立中共源头支部，集体宣誓：“严守秘密，按时开会。阶级斗争，服从命令。牺牲个人，遵守纪律。对党忠实，誓不叛党。如若叛党，炮子穿身。”

李春海是江西德兴人，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德兴县赤色警卫营事务长、连政治指导员。1931年2月，李春海、老朱、洪福生3人受中共临时中央局委派来到歙县，他们在歙南一带发展和建立党组织。1933年10月，李春海从闽浙赣苏区带来一支10余人的红军游击队，并以这支游击队为基础在竹筒坦成立皖浙边区游击队，以歙县、绩溪、淳安、昌化边境为活动区域，开展武装斗争。1935年8月，歙县“金竹暴动”，李春海任总指挥兼暴动队指导员。1935年12月，李春海不幸被捕入狱，1936年1月在歙县三阳遇害，壮烈牺牲。

李春海喜欢创作，他把身边发生的事写成通俗易懂的歌词唱出来，然后教大家唱。他自己最喜欢唱一首《红军歌》：

“工农革命，大家向前进，万众同一心。除军阀，杀官僚，土豪要灭清。打倒国民党，消灭白匪军。地方资本家，丝毫不徇情。帝国主义驱逐出去，革命方可成！

共产主义现，私有制度灭。平土地，封高债，苛税一律免。工人加工资，农民分其田。工作八小时，一定要实现。各尽其能，各取所需，快乐永无边！

我们工人创造世界人类衣食住，不做工的资产阶级反把我们欺。起来！起来！同心协力，坚固我团体，努力奋斗，最后胜利定是我们的！”

李春海把《红军歌》带到源头，农民提出疑问：土豪劣绅把持地方政权，他们有枪有保安队，我们农民两手空拳怎么奋斗？李春海说：共产党为人民谋福利、为人民求解放，农民想过上好日子，就要跟着共产党干革命。他跟源头人讲方志敏“二条半枪闹革命”的故事，只有建立起红军队伍，推翻国民党统治，建立苏维埃，打土豪，分田地，农民能够当家做主人。李春海是一位出色的革命宣传员，他采用灵活而适当的方式启发农民，提高农民的思想觉悟，又非常注意保护自己。在一般的公共场合，他以提醒的方式宣传革命精神：“共产党、红军不怕死，但是，国民党反动派最恨共产党和红军。”“不能乱说，被国民党当'赤匪’捉去，酷刑伺候，坐牢砍头。”在骨干积极分子中间，他明确要求大家准备牺牲：“革命不是闹着玩的，要有牺牲的准备。”“要为理想而牺牲，牺牲自己成就革命。”

李春海发现源头的盛田戏班很受欢迎，各村庙会、修谱、佛事、婚寿喜庆往往邀请盛田班到场助兴。盛田班是由源头雷盛田兴头组建的，演职人员都是源头人，张开启是盛田班的骨干，他吹拉弹唱样样在行，唢呐吹得特别棒。李春海就利用戏班走村演戏的便利条件，有时跟着戏班一起活动，暗暗地传播共产党的政治理想。

1934年春，李春海带着老何、老方等七八个人来到源头，老何、老方都是红军游击队队员，身上配着短枪，目光炯炯，威风凛凛。汪德印、张灶红、胡小苟、张万金、张万银、胡义煌、胡妙雨……还有许多人参加了红军，他们喝鸡血酒发誓：“参加红军，永不判身。如若判身，炮子穿身。”参加红军是秘密的，活动是隐蔽的，现实环境不允许他们公开身份，他们只能悄悄地唱着《当兵歌》：“当兵就要当红军，队伍来了不愁贫，会做工的有工做，会耕田的有田耕。当兵就要当红军，工农团结一条心，土豪劣绅反动派，杀得一个不留情。当兵就要当红军，冲锋杀敌好为民，消灭吃人狼和虎，中国革命定成功。”

源头旧时属歙县璜蔚乡，现属歙县璜田乡璜蔚村，有三条交通要道与外界联系。一条过璜蔚到县内各地，一条上万岁岭到鸠坑，一条爬璜蔚岭到郭村。当然，还有一些容易迷失方向的山路，通往狮石、南源、巨川等地。源头到万岁岭只有二三里路程，到万岁岭后右拐弯下坡，左边空旷，其下村落星点，鸠坑近在眼前。右边山势险峻，树木郁郁葱葱。山中有个叫老林坞的地方，传说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有个爱女夭折后安葬在那里，100余名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阵亡将士守护着她。老林坞白天少有人来，晚上异常寂静，是一个理想的演兵场。李春海领导的红军组织经常到这里秘密活动，老林坞上空回荡着《宣言歌》的动人旋律：

“共产党宣言什么人起草？十月革命呀哪个来领导？共产党宣言马克思起草，十月革命呀列宁来领导。

什么红旗红似血？什么人呀领导我们来革命？苏维埃红旗红似血，共产党呀领导我们来革命。

田地山场哪个来霸占？世界万物呀哪个来创造？田地山场地主来霸占，世界万物呀工农来创造。

什么东西甜如蜜？什么东西呀硬如铁？分田分地甜如蜜，红军纪律呀硬如铁。”

有人性子急，忍不住。李春海能够保持清醒头脑。他跟大家分析形势，革命的胜利必须讲究斗争策略。共产党不怕死，但不能白白送死；红军战士相信未来，但要立足现实。现在敌人的势力还十分强大，当然不能暴露目标，要隐蔽起来发展，等待时机，等待考验。

1934年9月，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经过狮石，源头似乎没有什么动静。源头党组织暗地里发放传单、打听敌军行动，配合北上抗日先遣队行动的努力似春风佛面不留痕迹。1935年8月，根据上级指示，源头10余名红军战士秘密到达朱村加入暴动队，参加了金竹暴动，后来又秘密回到源头，准备迎接更大的风暴。

今年68岁的朱祝新，是土生土长的璜蔚人，他小时候学桶匠，跟着师傅到源头去上工，听到许多红军故事，由此对红军历史产生了兴趣，成为红色记忆的记录者。

国民党保安队到璜蔚来清剿，红军胡小苟、胡义煌等人不幸被捕，敌人把胡小苟、胡义煌带到璜蔚街头游行示众，押到璜蔚胡氏祠堂拷打逼供，面对金钱的诱惑与肉体的折磨，他们坚守信念，不愿出卖同志。敌人又把他们吊到村头的大树上，用烤红的铜板熨他们的身体，围观群众不敢直视，而他们却始终没有向敌人低头，最后英勇就义。

1935年10月，歙县璜蔚乡联保主任胡雅言纠集地方反动势力，积极配合国民党保安队在璜蔚一带剿捕“赤匪”，21人被捕。国民党县府还函请浙江淳安、遂安两县协助缉拿在逃的汪德应、张开启、雷诚珠、胡樟杏等20余“首要和附逆分子”。同时，布告璜蔚民众：“如有亲友往来，均须报告保甲长，经侦查，没有反动嫌疑，方准接待，隐匪不报，以通匪窝匪论罪。”

1935年12月，中共闽浙赣省委决定成立歙遂淳特别委员会，开辟歙遂淳边界游击区。刘忠林、谢良才等人率领特委工作人员和红军游击队共30余人，从婺源出发，经开化，到达璜蔚源头。由于源头刚刚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清剿，他们没能与源头党组织接上关系，就退到大小茗。他们以大小茗为中心，避开敌人的盘查搜捕，走村串户、进茶园，入山棚、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抗日主张，憧憬理想的共产主义生活，发动群众，发展党的组织。由于当地群众基础较好，工作开展比较顺利，打开了工作局面。

分散在鸠坑、郭村、会坑、福坂、双源等地活动的源头中共党员和红军战士很快与刘忠林领导的特委取得联系，源头人的革命热情更加高涨。1936年5月23日晚，中共下浙皖特委红军游击队带领100余人一举攻克璜蔚，处决了劣绅胡义泰、王吉人，惩治了胡席贤、胡生泰、胡容泰、胡源泰、胡泰昌、胡树容、胡正大、胡树榖等地方反动势力或帮凶，存放在联保办公室的联保图记及其他所有文件全部缴获。歙县璜蔚乡联保主任胡雅言闻讯逃脱，随后提交了辞职报告，不敢公开与红军游击队为敌。

1936年7月，源头成为中共下浙皖特委机关所在地。中共下浙皖特委获知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的消息后，1937年元旦，特委独立营和游击区群众400余人在源头召开军民联欢会，他们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产生麻痹思想，放松了警惕。实际上，蒋介石被迫接受中共中央提出的“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主张，停止了对陕甘宁边区的军事进攻。然而在南方，蒋介石不仅没有停止清剿，反而加紧部署，力图尽早消灭中共党组织和红军游击队。特委对国民党政府的清剿部署不了解，不能采取正确的应对措施，反而在积极主动地寻找战机，导致生存环境日益险恶，红军部队和各级党组织受到致命打击。

源头红军游击队在许济民（湖北人）、江美开领导下，涌现出江美开、汪德印、雷诚旺、胡小苟、胡义煌、胡樟杏等一批英雄人物。1937年2、3月间，中共源头中心区委委员、红军交通员张开启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入狱，严刑拷打，脑部受到重伤，患了“神经病”。但是，只要谁说到红军，张开启立即就唱起《宣言歌》、《红军歌》、《当兵歌》。

源头地处皖浙交界，距歙县璜田15公里，离璜蔚亦有5公里，是一个偏僻的深山村。璜蔚人说，当年源头是红区，璜蔚外面是白区，出了叛徒，革命失败了。党组织负责人雷诚旺，被捕后，敌人用布针扎进他的十个手指，雷诚旺坚贞不屈，不肯背叛，敌人把他带到源头，以死威胁，要他指认谁参加了红军，他大义凛然，无所畏惧，在源头村璜蔚岭路道上被杀害。张万金、张万银兄弟俩都参加了红军，都被敌人杀害了。

敌人在璜蔚一带清查出“赤化者”300余人，大批中共党员、红军游击队员、贫农团团员或牺牲或被捕。源头至今还流传着一首民谣：“街口爱仂抬进村，璜蔚起壮丁。壮丁不容情，日朝吃吃搜山林。一搜搜到城墙洞，捡着两个炮子筒。红军搜不着，上山烧草棚。草棚烧得差不多，下来砸食锅。食锅砸砸破，马上挑白豆。白豆挑出去，进来割头髻。头髻割割掉，歪子死死掉。”爱仂，指街口镇长王春华。起壮丁，指成立壮丁铲共队。割头髻，是把红军家属头髻割掉。歪子，是绰号，指璜蔚当地替壮丁队卖命的人。《徽声日报》报道清剿之事，有“无不焚之居，无不伐之木，无不杀之鸡犬，无遗之壮丁，闾门不见炊烟，田野但闻鬼哭”之语，形象生动地再现了反动当局搜剿时的情形。

但是，面对敌人的疯狂追捕，革命者宁死不屈，视死如归，谱写了壮丽的英雄篇章。汪德印在歙县大谷运被捕后，敌人问他：“你是中心区委书记？”汪德印回答：“我是中心区委书记。”

敌人问：“谁介绍你入党的？”

汪德印回答：“不知道。”

严刑拷打，遍体鳞伤，始终没有向敌人透露任何一点有价值的信息。1937年4月14日，一无所获的敌人把汪德印押到西门外刑场执行枪决，面对死神，汪德印昂首挺胸，坦然自若，毫不畏惧。

红军在源头的活动，摆放到中国革命历史长河中，是一朵耀眼的浪花。了解了源头的革命历史，可以自豪地说，革命没有失败，只是暂时遇到了挫折。革命的源头，红色的土地，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中，革命队伍里都有源头人的身影。一批又一批源头人，为共和国的诞生献出了壮丽的青春，为社会主义建设付出了艰辛的汗血。

解放战争时期歙县水南游击队负责人曹志诚同志1985年给中共歙县县委党史办公室的信中说：“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歙西、歙南从一九二八年始，先后建立了党的地下组织，进行着艰苦的革命斗争，不少同志献出了生命。一九三五年始，红军游击队在下渐皖特委领导下，深入歙遂淳三县边开展游击活动，到三六年因敌大举进剿而被迫转移，这两年的游击战争，在皖南的影响很大，有利于红军长征。关于这一光荣的革命斗争史实，建议认真予以回顾并在史料上有一定地位为好。我当时是十来岁的小学生，只知道红军游击队在街源一带主要是南源、源头、姚家坦、沙坦、西山、蒙广山等地与敌多次发生战斗但尚不明详情。红军游击队的活动动摇了伪保甲制度，杀过联保主任，在群众中影响很大，当时街源广大群众公开喊出'保长甲长，头劲发痒，联保主任，一杀干净’的顺口溜”。曹志诚是璜田乡人，建国后去了宁夏工作。他年青时听到许多红军故事，虽然不明详情，却有很高的史料价值，说明当年红军在璜蔚一带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我听了朱祝新的故事，又查阅党史档案，特地把源头的革命历史写出来，吃水不忘挖井人啊！现在，我们过上了小康生活，我们向着更加美好的未来前进，但是，我们不能忘记革命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