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他像一个正被春天耕耘的荒地
他像一个正被春天耕耘的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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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
砺影
你说黄莲很苦。我们的对话
似乎就有了黄莲的味道，我迅速转换话题
把生活说的像月光一样皎洁
而你，又提起卖火柴的小女孩
孤独，寒冷，渴望的表情
让你忽然捂住脸
你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我很担心，你会像她想念妈妈一样
想念你唯一的女儿
担心，你会掐灭最后一段呼吸
叩开墓碑，问一问
常年加班的女儿，今晚
是否又忘了吃饭
雕塑
砺影
他像时间之外的时间，在一棵柳树下
熟睡，熟睡在半页文字的清凉处
他应该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
像我一样散发着书香气
他已习惯，外乡人好奇的目光
习惯了一代代书童的模仿
一个唱昆曲的人，手持桃花扇
穿长裙，梳盘发，提坤包
经过假山，经过他
而他，多像被风摇不醒的石头
白白占着，人间的一席之地
单身男人
砺影
他翻开老黄历，看到今天
宜扫除、宜迁徒
宜改变内心的频道
今天，阳光有喜悦的表情
是他喜欢的节奏，他打开南北窗
要把浑浊的私生活，吹干净
单身生活，惯出
他的懒惰、自私、狭隘
他像被敲响的钟，抖掉身上的灰尘
他急速整理凌乱的书桌，床铺
沙发，餐桌
洗衣，扫地
给干旱的花浇水
并从蛛网中翻出诗经，论语，宋词
他像一个正被春天耕耘的荒地
正在把常年不用的善良，摆上明处
寂静
砺影
如果，你此时走进村落
你就是投入湖中的一粒石子
会溅起小小水花
而后，淹没在寂静中
寂静，多像一张
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你听，远处雷声滚滚而来
雷声之后，雨珠撒落在灰瓦上
这些嘈杂声，多像突然而至的鸟群
多像一个人的中年
而后，像暮年，像惊弓之鸟
一哄，而散
旋风
砺影
它盘旋着冲到意外之外
而后，又飞到远处之远
我尽力避开它常走的路
避开一双眼睛的凝视
它像高耸的塔
把内心留给一个迷路的人
如果，他能走出风暴
走出一个人荒凉的内心
就会看见，象牙塔上
一只白鸽，正衔着橄榄枝
平凡的人
砺影
这里没有雪花
这里有，一个人站在山顶的呐喊
有烟岚缠绕的迷人外表
有落叶泛黄的勇气
高山之上有峰顶的意外
深水之下有沉渊的逢春
有时，一个人像出头鸟
缺乏收拢翘膀的智慧
我像踏遍万水千山的风
像退潮的海水
像被海水卷回的海螺
被生活记起，又遗忘
这是多么幸福的事
就像，十年之后
朋友在写给春天的一封信里
又提到了我
我有你看不见的白发
砺影
你说我还年轻，黑发飘飘
像被时间遗忘的人
我很欢喜，你看到了我的美
看到了，时间之外的时间
我也是时间的淘金者，也有
被时间抱在怀里的证据
如果，你是一个有心人
就会从万千的黑发中，发现
我的千辛万苦
它藏的很深，像麻木的二月
对花香，无动于衷
我的肩头有十二倍的重担
有风霜的旧疾
并肩行走的人，总会在某个路口
离开人群。就像一滴滴泪
陆续地离开了眼框
桃花源里的人
砺影
她拿着画笔，往一个人的内心画
那里房屋潮湿，斑驳的墙上
住着蜘蛛
残羹剩饭，和一双枯老的手
这个孤苦的老人，被病痛逼到末路
她眼神凝重，而后，笔锋一转
画布上，盛开出鲜艳的桃花
湖水荡漾，红鲤浅游
洁净的庭院，老人儿孙绕膝
她舒心的笑了，仿佛
用画笔，替代救苦救难的菩萨
完成了一次施救
荷
砺影
她是水命，迎着雨水生长
如果天再矮一些，就会碰到云
她是纸上的常客，被颜料调亮
偶尔，也在云层上点一滴墨
我是她口中的小曲，在雨中
唱出欢快的节奏，在雨中
划小舟，种植清澈的眼神
她治心火，治妄想症
治一个男人焦燥不安的野心
岸上，百感交集的人
有露水的胸怀，手里拿着锁
秋风吹来，各锁各的门
论进化
毛子
花朵，是植物的性器官。
狗有两张脸，它把快乐和沮丧
写在尾巴上。
而我们的优越
还够不着这怒放，这坦荡
这天然的自由。
突然羞愧了。
人类依然在进化论中昂首阔步
而我唯一确定的
每一个肉身，都在衰退
塞车记
毛子
我去一座城市，见一个想见的人
但路上，遇到了塞车
车载收音机里报道
相距200万光年的一个巨大星系
正以每秒6万公里的速度
向我们的地球撞来
哦，一动不动的车流
每秒6万公里的天体
它们形成夹角，像骄阳下的沥青
煎烤着我
公路依然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
而时间变得刻不容缓
我必须抢在一切发生之前
赶到她身边
她发来短信：
亲爱的，你到了哪里？
我在荒郊间的一条高速路上
而我们的身后
一场宇宙的灾难
正马不停蹄
夜行记
毛子
群峰起伏，仿佛语种之间
伟大的翻译
就这样穿行于峡谷之中
我们谈起了世事经乱
——谈起简体和繁体是一个字
弘一法师和李叔同，是一个人
昨天和明天，使用的是同一天
当谈到这些，天地朗廓，万籁寂静
惟有星河呼啸而来
像临终关怀
世界
毛子
岁月提供的东西，足够可以
总结这个世界。
但我还在等待未发生的事情
——鱼缸里的金鱼，何时能游过
那块透明的玻璃。
客厅里的桌椅，在我上班时
会不会离家出走……
努力地去想，世界就越接近
测不准原理。
不想这些多好啊，我就变得轻松
像飞机把天空
留在天空
请柬
杜立明
一张纸片代替一个人到来，他的灵魂
从没有接近过。他只是将
意识、时空以及少许香味
混合、搅拌和送达
半明半暗。
在别人的眼睛里，我
有时是人物，有时只是物
被搬动到另一个地方
代替自己
笑容、嗓音、风度，被指定为
一种配件。
我把自己赶出纸片。
参观博物馆
杜立明
用眼睛丈量熟悉和陌生
之间的灵性，试探身体外接触
另一种人和思想
黄昏的隐秘没有发生
呈现在酝酿、打开
浑浊与透明
散落、蠕动，大片的光走回往昔。
有人靠近历史，就被
驱赶进司母戊大方鼎
和精巧的碗中
现代的歉意溢出边沿
移动的刀斧、剑刃和铸铁的炮膛
背影模糊。
金缕玉衣下的人，带来地狱的请柬
一式两份
一份给自己
一份给不认识的人。
在郊区的公交车上
杜立明
这硕大的铁的硬壳，装着
一群人，他们携带的嗓音
高过刹车声
他们把体内另一个我
放在座位上
自己则望着窗外，用眼睛
咬住树木、花草
站立的人，提包、行李箱和疲惫的躯壳
胡乱堆放在过道上
任由后来者的践踏
目光沾满了青草和露水。
我在最后一排
翻看一群人的想法与欲望
直到，视线中空留下一条路
什么也没有了。
稻子
杜立明
在一群稻子中，我找到
盎然，它是稻穗上的呓语
一粒词语的露。
雨渗透，风端坐，阳光把自己的观点
写进稻子的身体
茎被照亮
听见稻穗说话的声调
暖洋洋的
直到，被秋风吹硬的骨头
支起头颅。
种粮人，加重了稻子的意义
在粮食内部发力
广柔凝聚到一点
光的纹理，在穗子上逐步清晰
——一场喜悦，堆积、脱壳
幸福，白到耀眼、洁净。
总是习惯低头走路
源于前世——我是一棵稻子。
轮回
张二棍
雪化为水。水化为无有
无有，在我们头顶堆积着，幻化着
——世间的轮回，从不避人耳目
昨天，一个东倒西歪的酒鬼
如一匹病狗，匍匐在闹市中
一遍遍追着人群，喊:
“谁来骑我，让我也受一受
这胯下之辱”
满街的人，掩面而去
仿佛都受到了奇耻大辱
等石子儿
张二棍
童年扔出的
那枚石子儿
还没有落地
它的滑行
将谜语般
持续下去。从此
你未竟的使命，就是
在忐忑中
一直等，石子儿
落地，那咯噔的一声
坊间谈
张二棍
窗外，一排干净的肉体
倒悬着。那些被人类喂养大的畜生
又返回来，喂养我们。我和我的
屠夫朋友，坐在腥气氤氲的肉铺里
谈论着一些莫须有的事。而它们
这些被刀子与沸水，伤害了的
哺乳动物，隔着油腻腻的玻璃
聆听着我们的对话。它们安静、沉稳
一点儿也不忌讳，我们说起
它们的价格、成色，甚至生前事
这些亡而无魂的畜生，冷冰冰挤在一起
根本不理会，这个
不要灵魂，只要肉体的时代
一个人太少了
张二棍
我不能给所有的药，提供一场大病
我不能给所有的牢笼，指认自己的罪名
世界伤口无数，我只能选择一个，去溃烂
撒盐的时候到了，我孤零零的伤口
绝不够堆放。一个人太少了
我只能是桑，是槐
被别人指着，骂着的时候
我不能+1，不能点赞
不能既指向自己，又骂向自己
钟声手札
张二棍
钟声是一件悬而未决的事
敲钟的人，需要在回肠荡气中
把握住余音断裂的瞬间。否则
两个时间，会莫名地纠缠在一起
谁也分不开它们……
甚至，时光从此会踏上歧途
在漫长的错乱中，诞生几个
疑心病、诗人、花和尚与皮影戏子
——这太疯狂了
所以，敲钟的人，往往都活成一副
吊儿郎当的样子，以此来抵抗
自我的判决
黄土高坡的小庙
张二棍
1
窑洞确是寺庙，落叶并非经书
那个络腮胡的和尚
喝醉了，指着落日下的一座山梁
说，从前，我是那边的一个俗人
2
佛像前的红烛，也吃荤
火苗一口一口，舔着灯蛾子
3
年轻的时候，他只想
娶一个，端正一点的婆娘
现在，他只想
塑一尊，端正一点的观音
4
山门空空，功德箱空空
供案前空空，蒲团上空空
——他说，唉，四大皆空
5
袈裟破了。他补了一块蓝色的校服
袈裟又破了。他又补了一块
有四个红字
“代县二中”
6
他说，曾有民兵在此训练
曾有小兵，欲以佛为靶
曾有小僧，以身护佛
——后来呢？后来，僧与兵
扭打在一起。枪走火了……
——后来呢？
再后来，谁也没伤着。枪炸膛了
枪，宁愿把自己伤了……
他说，那真是一把得道的好枪啊
7
要把猫喂饱了，才能去念经
不然它会一声急，一声缓地叫
有时像个女人，有时像个孩子
他说，都让人不舍
8
白菜是自己种的
豆腐是王聋子送来的
——每次送来豆腐的时候，都得给他念一段经
王聋子总是说，万一我能听见呢
9
小庙方圆一亩，佛像有三
出家十四年，他五十八岁
俗名文福，就叫文福和尚吧
反正也没有师承，没有信徒
反正也没有非得出家的理由
——现在，连还俗的理由也没了
雨一直下
刘爱敏
——我站在你的门前，请开门。
你使用人类的语言和我说话。
你时而敲门，时而敲窗，
像微弱的光，
抱着我的身体往下坠。
我的父母已经死亡，你说。
我的爱人流落他乡，你说。
都怪这深不可测的风，你说。
我说：雨啊雨，你的一生
不缺少眼泪，人也一样啊。
滴下，流淌，之后无迹可寻，
缓慢而又迅速，
人类的真情实感莫不如此。
雪中访灵谷寺
丁琦
山下的黄金并不比山上的盐洁净
你也会小心踩着蘑菇的睡眠
和一条溪流软埋的枕头
你也会有契丹人 楼兰人的乡愁
误把矮松
像羊羔一样喜爱
把诵经当作戈壁的喉咙
你也会像石塔一样地说话
石象一样地行走
你也看见 爬上檐角的驼铃与麻雀
只隔半个轮转
江南不过是天哭泣时无意撒落的
手帕
山下的轮胎并不比野兽的脚印更洁净
锤炼黄金的思想
并不比春天
蘑菇长出菩萨模样的脑袋洁净
佳酿
席慕容
要多少次春日的雨 多少次
旷野的风 多少 空芜的期盼与
等待 才能
幻化而出我今夜在灯下的面容
如果你欢喜 请饮我
一如月色吮饮着潮汐
我原是为你而准备的佳酿
请把我饮尽吧 我是那一杯
波涛微微起伏的海洋
紧密的封闭里才能满贮芳香
琥珀的光泽起因于一种
极深极久的隐藏
举杯的人啊为什么还要迟疑
你不可能无所察觉
请 请把我饮尽吧
我是你想要拥有的真实
想要寻求的 一切幻象
我是 你心中
从来没有停息过的那份渴望
华清池
老刀客
池水，化为一丈白绫
勒住丰腴的脖子
扼死大唐最绚烂的
一段爱情
岭南荔枝熟了
战马累死在烟尘里
华清池，一夜流干眼泪
反戈一击的西风
冲乱一树树梨花
自由
李少君
春风没有禁忌
从河南吹到河北
鸟儿没有籍贯
在山东山西之间任意飞行
溪流从不隔阂
从广西流到广东
鱼儿毫无生疏
在湖南湖北随便来回串门
人心却有界限
邻居和邻居之间
也要筑起栅栏、篱笆和高墙
小渔村的童话
舒婷
我的童话是一张白纸
你小心地折起它，对我说
我要还给你一首诗
从此我常常猜想
在你温柔的注意中
有哪些是我忽略过的暗示
写那一角海岬吗
荒凉的渔村有如中世纪的遗址
村头的小树林里
我们烧过螃蟹，抢着吃
你的指头
在沙坡上写过什么字
我记不得了，只知道
我在太陽下睡熟了
脸上盖着你的白帽子
写那片沙滩，那夜潮涨
苹果树一点一滴地收集月光
你指着海岸线，邀我
放开一切（书本、舞会、手电筒）
随你去流浪
于是，我牵着你的衣角
在浅水里走了很久很久
又在磷光如蚁的礁嘴上
坐到很迟很迟
我们已共同完成了
那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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