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丘专栏(227) | 无名氏：追寻诗意 / 开普饭

沈丘专栏主编 / 露白（鹿斌）

沈丘专栏副主编 / 张杰民刘彩珍王倩倩

文：无名氏 / 图：堆糖

// 追寻诗意

——学习蒙田的《要生活得写意》

//小序

（一）

从明天起，我决定扮演一个乞丐，向生活讨寻诗意。

（二）

《临皋闲题》：“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大序

（一）

就让我以“闲适”为马，逐诗意于生活吧！

我居住的高地村小桥畈——一个小巧玲珑的、很讨人喜爱的村舍，古朴而又现代。去年我住在38号那家顶楼的一间小阁，白天我常常站在阳台上俯视村旁那条锦带似的小河以及河两岸娑娜多婆的垂柳，夜晚我又喜欢眺望远处杭州市内的沸腾的灯火。但我最喜欢的却是，村子东边圆照禅寺边上的那个塘。

这个塘在寺的右边的后面，呈葫芦型。塘的前面是一片田地，后面绕着塘有好多棵绿荫如盖的香樟树和一片一片整齐的绿化带，绿化带后面是杭州通往上海浦东的杭浦高速。塘的右边，也就是葫芦顶或葫芦嘴的地方，是条小河，这条小河就是小桥畈村东边的那条。塘与河，相对而视，也可说是并肩私语。塘的左边，隔一小块空地，便是寺庙门前的那条南北向的路。每天我都要从这里走，向南越过春夏，向后走过秋冬。路与塘之间的这片空地，以前长满了茂密的、修长的秀草，还有好几棵枇杷树，路边是一条长带样的常青灌木丛，紧靠灌木丛是一道铁丝网。不久前，突然间这道铁丝网不见了，灌木丛也不见了，空地上的秀草也没了踪迹，只剩下了几棵孤单相思的枇杷。地面上很干净，像是刚刚刨过一样，鲜黄的土，不染半棵枝草。空地上，停了几辆轿车。以前看不到水塘的真面目，是马路与塘之间的这些枇杷树、像人一样高大的杂草给遮住了视线。今日，忽然间开阔了，可以从停在这里的几辆轿车旁边走过去，来到塘边。

——满眼都是诗！

冬日的水面，有一种灰，浅灰，却又不像灰；有一种乳色的味道，但又不是乳白。灰中有一种乳味；乳白中有一些灰的痕迹。这是放眼望。及至近前，掬水可揽行云、可揽飞禽、可揽一切所揽。有两只高腿白鸟：一只倦鸟，一只闲鸟。倦鸟蜷缩着高贵的头颅，在贴近岸边的浅水处，“金鸡独立”；闲鸟也很自在，在浅水处闲庭信步、在空中恣意滑翔、箭一般地掠过水面故意释放浪花的惊叫，偶尔是闲立在水边静静地享用水塘的静。此刻，水塘的观赏者只有那两只鸟，还有一个我。鸟在那头，我在这头。也许是冬季少雨，水塘比以前夏草繁茂时我瞥见的样子瘦得不轻，水边的岸上露出了不舒服的一层一层的突兀的河床，泥块的颜色就像经年不见日光的鹅黄，不似北方土壤的倔强、苍虬。噫！这水塘周围一圈的茂草，实在是讨人喜欢！我无法形容这些茂草的美，或者说我可以拿出千堆万砌的叹词来赞美它们，我却感觉都不中意。有一天，我翻阅徐志摩的《我所知道的康桥》看到一个句子，真让我狂喜不迭！他是这样说的：“这道上有的是清荫与美草。”——一个“美”字说尽了千言万语！天才啊！——“美草”！美到何等程度？另一个天才——祝勇在他的《故宫古物之美》中说：“草木如诗”！尽管已是隆冬，干枯了的草仍然屹立不倒，在凛冽的寒风呼啸中仍然欢快，有着诗一般的性灵！它们仍然是活着的，就像茅盾《白杨礼赞》中的白杨，入了我的心、入了我的骨。

来一场鹅毛暴雪吧！让天苍苍、让地茫茫，让此处水塘一片烟波淹没于遥远的上古山林时代，何如？我向房东借了斗笠、借了蓑衣，在附近竹林折一根竹子，要学“寒江独钓”！或者扯一片竹叶，丢进水中，举世何人到彼岸，独有此塘知我是虚舟！

圆照禅寺响起了暮鼓、晨钟……

（二）

以“想象”为马，信马由缰，要生活得写意。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掬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诗人屈原在《湘夫人》中盖了一栋房子。这栋房子筑在水中，荷叶为顶，荪草装饰墙壁，紫贝铺地，桂木为栋，兰木做椽，玉兰为梁，薜荔做帷幔，蕙草成隔扇，白玉为席，石兰来当床前屏风，用白芷装修侧房，用芳椒和泥涂抹祭坛，周围环绕杜衡。——你晕了吧，没见过这样如诗如仙般的房子吧——南方人爱说：“美死你！”

在老家河南沈丘，我们村位于颍水之滨，我给书房取斋名为“清颍南岸”。在杭州我还有个书斋。去年住小桥畈38号顶楼一间小阁时，我为之取名“步行斋”；今年我搬到46号胡同口进去，那里有间小舍，朝东，前面隔着水塘有片竹林。能有竹林同我一起呼吸晨昏，我干脆给小舍取名“竹居”。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以前一位画家朋友马杰曾送过我一幅《竹》，这幅《竹》一直挂在老家书房里。而在杭州，今年，唯有这片竹林与我遥遥相视，望穿中间相隔的一方塘水。

清夜无尘。越过舍前水塘，穿过蜿蜒曲折的小径，来到竹林。一脚踏进去，首先足下软软的感觉就已经酥了心，整个人好像一下子突然间陷入了万顷森林，心旷神怡！夜色里，竹林万籁俱静，一个陌生者的突然闯入，惊飞了一只栖息的鸟。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打扰你，我是白天忙碌没时间，才这个时候来的。但惊鸟的乍飞，也着实吓了我一跳！不过它才是这里的主人，我是过客，是我冒昧了。夜光中，透过竹叶的缝隙，在漆黑的夜幕下我看到的竟然还是朋友马杰以前送我的那幅《竹》，那幅印象派画作。成丛成丛的抹不开的颜色，看不到竹的实形，却能体会到竹的神韵，也能感受到竹的诗意，而且很美。

我开始营造我的“竹居”。我在书桌的两端各绑了一根竹子，枝叶下垂，成拱形，刚好环抱书桌上的一排书籍。然后在屋内四壁嵌满细枝。人站在室内，便有了“清风白月”之情怀。房东给我的是一个上下两层的钢床，我在床的两端捆上大丛大丛的竹枝，又在床顶下方遍插细竹，然后搞个帷幔，便成了一个“竹巢”。我怕这些枝叶寂寞，又把刚从超市买来的一个红色的布质的生肖牛的挂件，挂在床顶，这样又添了“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意境。我又特意在网上从金华买来了很长很长的一大串雪花造型的亮白色闪灯，置于其中。然后把之前买的那个漂亮的床上专用电脑桌撑开，打开笔记本电脑，或者随便摊开一本书，书边置一小盆花草，再置一杯加糖咖啡。啊，多么浪漫、浪漫、浪漫提克呀！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喜欢清远闲放、纵情随志。

这还不够，我又找书协的朋友全勇大哥给我题了幅字：《竹居》！又请桂华大哥把屈子《湘夫人》摘句写成横幅。都装裱起来，挂上！我这人嘛，事，不做则已，做便淋漓尽致、登峰造极。

一天夜里，在我辗转翻身的时候，朦胧中我听到了一阵竹声，声音很细，似遥远的天籁，但声音又无比清晰，仿佛近在咫尺。是来自舍前水塘隔岸那片小竹林吗？是风送它来的吗？难道它真有性灵？过来探我。睡前我刚去过那里拜访，深夜它便随突起的风一道来我这里回访？我一下子从睡梦中清醒，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从远远的地方吹过来一股风，风里夹着竹声，穿过雨声，向四野里扩散。我仿佛又站回了那片竹林，整个人被天风海雨似的音乐震慑了，它像一片乐海，波涛汹涌，声威远大。竹林中分明是个人影，扬和颜，攘皓腕，飞纤指以驰骛，纷㒊譶以流漫。

至此，我再无睡意。以前，有书画界的朋友送过我一幅字：《煮茶听竹》。现在终于明白：竹，不可以观赏，更不能把玩，只能“听”！于是我不停地翻身动腿，搅起床尾的竹叶飒飒作响……

看来今夜又要失眠了。既使失眠，也俱诗意！

（三）

以“天真”为马，看能否寻得诗意？

2021年的元旦，杭州的太阳很圆很大，可能是前两天刚刚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的洗礼，阳光显得格外高贵，天气温暖怡人。我忍不住即兴赋诗一首：

今天的太阳

元旦的太阳真大

昨天的太阳也大

但没有今天的大

今天是元旦

昨天

女房东高兴地说

“今天的太阳大。”

她又兴高采烈地

转向我说：

“明天的太阳还要大！”

明天就是今天

今天就是元旦

元旦的太阳真大

今天的太阳真大

昨天的太阳是从前天的

冰天雪地中走来

今天的太阳是从昨天的

彩霞满天中走来

今天的太阳不大才怪

今天是元旦

元旦的太阳

很圆很圆的月亮妈妈下的一个蛋！

——我自认为，这是一首伟大的杰作，表现了我作为诗人的耀眼的天赋和才华！晓风书屋这两天来了一本新书《风雨里做个大人阳光下做个小孩》。“就算你历经风雨，也要保持童真，在阳光下做个明媚的小孩。世界总劝你做个坚强的大人，而我只想让你做回开心的小孩！”是的，我非常愿意重新回到童年。我拿着我写的诗，找隔壁老王，老王看了我的诗，拿异样的目光看我：“你有病吧！”我怔了怔，“我有病吗？”我找隔壁老樊，老樊说：“你没病，我有病！”我去找女房东：“我有病吗？”女房东说：“你没病，是天上的太阳有病！”这意思还是我有病。最后，我去找男房东，我问：“先生，我有病吗？”男房东回答说：“你没病。”“我没病？”“是的。你没病。有病的是蒙田。”“蒙田？”“蒙田！”

// 正文

跳舞的时候我便跳舞，睡觉的时候我就睡觉。即便我一人在幽美的花园中散步，倘若我的思绪一时转到与散步无关的事物上去，我也会很快将思绪收回，令其想想花园，寻味独处的愉悦，思量一下我自己。天性促使我们为保证自身需要而进行活动，这种活动也就给我们带来愉快。慈母般的天性是顾及这一点的。它推动我们去满足理性与欲望的需要。打破它的规矩就违背情理了。

我知道恺撒与亚力山大就在活动最繁忙的时候，仍然充分享受自然的、也就是必需的、正当的生活乐趣。我想指出，这不是要使精神松懈，而是使之增强，因为要让激烈的活动、艰苦的思索服从于日常生活习惯，那是需要有极大的勇气的。他们认为，享受生活乐趣是自己正常的活动，而战事才是非常的活动。他们持这种看法是明智的。我们倒是些大傻瓜。我们说：“他一辈子一事无成。”或者说。“我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做……”怎么！您不是生活过来了吗？

这不仅是最基本的活动，而且也是我们的诸活动中最有光彩的。“如果我能够处理重大的事情，我本可以表现出我的才能。”您懂得考虑自己的生活，懂得去安排它，那您就做了最重要的事情了。天性的表露与发挥作用，无需异常的境遇。它在各个方面乃至在暗中也都表现出来，无异于在不设幕的舞台上一样。我们的责任是调整我们的生活习惯，而不是去编书；是使我们的举止井然有致，而不是要打仗，去扩张领地。我们最豪迈、最光荣的事业乃是生活得写意，一切其他事情，执政、致富、建造产业，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这一事业的点缀和从属品。

——蒙田（法）《要生活得写意》

跋：

生活中从来不乏诗意，乏的是一颗真心！当你荣耀你的成熟时，你已经把你原本天真的心，绕成了一糟乱麻。你抬头的一瞬间，夜空中的繁星就是诗意；你低头的刹那，清晰可辩的足印便是诗意。你从来不去莳花弄草，你领略不到花草的诗意。你跟朋友一块把酒狂欢的时候，你没看到酒里有个李白、有个苏轼吗？生活遍地诗意，你却视而不见。

于2021年1月5日至2021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