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目睹‖文/张浩
悲剧的目睹
城北的村落与城中隔着一条河,河水淤泥沉积,名浊浴河。河上有通城中的古桥,桥的年代已无从考究。它在连续一个多月的阴雨天里,终于结束了它的使命,朽木头接二连三跳入河中。
城北唯一的一条巷子隔开了此处只有十二户人家的村庄。老中医住在西边第三户,这个脸上已长满霉点的老人此刻正坐在堂前的椅子上。桌子上突兀的放着一面小镜子,以便随时检查自己的医容。事实上老中医的形态确实被自己收拾的端庄。
巷子的雨在深夜更显得烦躁。一个男人打破了沉寂。他的脚步与雨水贴合的时候更像无数细小的爆炸声。而后老中医看到的是一张焦急到扭曲的脸。
“叔,我媳妇要生了。”
“生了好啊,大喜事。”
“可是桥踏了。”
男人的媳妇此刻身在水深火热之中,本该送往城内的医院,在这时却没了路。束手无策的男人最后的依仗是附近十二户人家唯一的老中医。
老中医摇摇头“不妥不妥,我从未给人接生过”
“人命关天啊,叔。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吗”男人已经跪下,他用最后仅剩的尊严为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博得了一丝生机。尽管在结局看来,这一丝的生机只是无用功。
老中医作为一个医者的确不能见死不救,可是作为一个外行,他只能目睹。最终他所赖以生存的威望让他无法承认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尽管在最后,他赖以生存的最终让他死去。
刚进家门,女人的呼喊便撕碎安静的雨夜,天空的黑云如滚滚浓烟。在一片昏黄的灯光里,老中医看到了一幕死亡和生存的拉扯战。于是他明白了,当他走进这间屋子。在男人看来,女人和孩子的生死就背负在了他的身上。他更加明白,在长达几个小时的拉扯战后,他的作用只能是目睹死亡的胜利。
女人用尽最后的力气仍然没有让孩子出生。她的面目由狰狞变成空洞。男人的眼神也变成了空洞,他变得恍惚起来,他看到床上的一片血迹。血迹在灯光下显得不是那么的不真实。他走到床边试探性的叫了几声妻子的名字。没有反应。他开始大哭起来。哭泣的声音像一头牛一样的深沉。他的脊背开始垂下去,像一张弓一样弯曲。老中医此时也站在旁边,他的身影像另外一张弯曲的弓。他恍如杀人者一样自责的垂下头。
他在深深地自责中走出屋子,腿像灌铅一样沉重。十分钟的路程他走了一个小时。
第二天,男人埋葬了妻子,老中医没有出门。
第三天,男人精神失常,老中医摘掉了看病的招牌,扔掉了济世救人的家什。一病不起。
此后,男人越发疯的厉害。逢人便说“我看到她们了,我真的看到她们了。她们就坐在那里。她们像我想她们一样在想我。”
老中医一病就是两年,男人也疯了两年。
两年后女人的祭日,老中医觉得应该在自己弥留之际去看一眼自己亲手杀死的无辜者。
街道上,男人与老中医相遇。男人在两年中因为对自己的极度不负责任,一条腿已经瘸了。老中医快步走开,男人瘸着腿追了上去。
“嘿,我看见她们了。”
“胡扯。”
“真的,我看见她们了,真真看见了。她们坐在那里。”男人似乎用了自己最疯狂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后他瘫软下去,靠着墙抽泣。
老中医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他的脸上写满了惊讶。杵在哪。
女人的身上早已生花长草。她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伸。那种延伸在告诉别人,别怕,死人的思念像潮水一样涌来,全是思念。像我们对他们一样,全是思念。
老中医在看到那些生命破土而出的时候,他的眼神像是走出沙漠一样的清澈,而后他走向断桥,与朽木头为伍,一同成为浊浴河的一部分。
男人在第二天的清晨死在了他靠着的墙上。他的眼睛朝上,充满着思念,那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他的眼睛直视着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