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踪《人生就像杀牛》
人生就像杀牛
□ 吴踪
初遇这头牛是我所有记忆的开始,之前的事我一概不记得,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件怪事。那时我和牛的年纪都尚小,当我看见这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的牛犊时,内心就涌起想要杀它的冲动。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种冲动,竟好像是一种本能在驱使我一样。但那时候这头牛实在是太小了,牛角都还是圆滑的,我拿着刀却不忍心杀它。就在我左右为难但终于挥起刀时,一个过路人碰巧经过对我说:“你真是没有脑子,牛这么小,你杀了它又有什么用?等你把它养大养肥,让它替你干活,或者杀了它换钱娶老婆,这样才划算嘛。”
我扔下手中的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杀牛的冲动在我心里渐渐淡去,我费力地抱起这可怜兮兮的小牛犊,从那双乌黑溜圆的眼睛里看见我稚气未脱的模样。
它不仅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还莫名其妙地属于了我。
这头牛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属于了我四年。是的,在第五年的春天我就把它卖了。可那四年我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和它待在一起,渐渐地发现这真是一头与众不同的牛。记得第一天晚上,我抱来几捆青草觉得够它吃几顿的了。没想到它一个晚上就吃光了,半夜还饿得“哞哞”直叫。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把它带到田地的草坪上吃个够。吃得多,长得也快。很快小牛犊的身高就超过了我,可以带它到田里干活了。我在田边用茅草搭了一个简陋的牛棚,搭完才发现自己家的牛棚比别人家的大得多,而这牛才勉勉强强住得下。干起活来它也让我吃惊,十几亩的地它几天时间就翻完了。我越来越喜欢这头牛,就去市场上做了一个小圆环套在牛鼻子上,又随手捡来一片玻璃,在小圆环上草草地划出一个人和一头牛的模样。每天夜里我做梦都在乐呀,等明年杀了这头牛自己一定能赚到一大笔钱。但我等了几个明年还一直舍不得杀它。直到第五年,我喜欢上喝酒赌博,粮食卖出的钱对我来说早就已经不够花。我心里一狠,就把这头牛牵到集市上。它一直安安静静地跟我走着,偶尔低头啃一口草。一到集市,我就显得十分特别,大家好像都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头牛,看着我窃窃私语,我也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就在这时一个身材发福的富翁从人群里走出来。
“真是一头神牛啊——我游遍五湖四海都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头牛。”
他出了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数目,足够我花几十年的。我一手把牛交给他的手下们,一手接过银票。我问那个富翁:“你会杀了它吗?”
他摸着自己的小胡须说:“放心,年轻人,我是不会杀它的。”
我就默默地看着牛远去,人群也自觉地给牛让出一条路。那牛被牵走的时候低声“哞哞”地叫着,然后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看到自己呆呆站着的样子倒映在它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银票撒了一地。
以后几年的时间里,我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衣食无忧的生活,每天出没在喧嚣的赌场,或是一整天都浸泡在酒楼里,常常也去戏院和歌妓戏耍。但好景不长,本来可以花几十年的钱居然被我几年时间就花光了,于是我只能坐在酒店里摸着口袋中仅剩的几块铜板发呆。
就在这时酒店外面一阵动乱,我出去一问才知道,有个富翁被家里的一头牛撞伤了腰,现在这头牛逃走了,富翁一气之下下令说,谁要是能杀了这头牛带回来,悬赏一千两。
我一愣,想起自己几年前卖出的那头牛,细细一想,这一定是我的牛……
等我赶到现场,好几个壮汉都鲜血直流地躺在地上哀号,其余的人都聚在一起离牛远远的,不敢靠近。
我定睛一看,牛鼻子上的果真是我当年套上的的小圆环,我大喊道:“我的牛!这是我的牛!你们都给我让开!”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道:“我的牛,你还记得我吗?”
它轻轻地“哞哞”叫唤,一直到我走到它面前,它有些想向我靠来的样子。我见时机已成熟,抡起藏在身后的大刀朝它挥去。一道冷光从牛头上划过,可没想到它反应这么快,猛地用牛角往我手上顶,我立即被这牛连滚带爬地顶出去几米远。手上的刀落下来,正好砸在牛腿上。
“你这疯牛,早知道当初就把你杀了!”我惨叫道。
这头牛不知道是因为腿被刀砸中还是听了我这翻话,当场发了疯一般到处乱撞。吓得众人四处逃命,之前被它撞伤在地的人也都被救走,只剩下我一个人躺在原地。
夜幕降临,凉风阵阵。我冷得直打哆嗦,被撞伤的那只手也早已没有知觉。一片漆黑中,我隐约听到牛喘着粗气的声音,感到那头牛好像就在我旁边。我害怕又奇怪,颤抖地将一只手往前伸去,竟真的摸到了它。我轻轻地抚摸着牛头,帮它梳理牛毛,两行热泪不知道为什么止不住地流下来。
第二天天亮,我把牛带回田里。荒废了几年的田里杂草丛生。但牛却很兴奋,在田里四处乱蹿。我下定决心,还是好好耕地过日子。可惜这牛已大不如前,牛腿干瘦,牛毛黯然失色,眼神有时还飘忽不定。我牵着它,一亩田要好几天才能翻完。真不知这些年它受了多少折磨才会这样。听别人说,当年富翁把牛买回家后就把它关在笼子里供着,当地许多人就前来送钱拜神牛,那家人也只是把牛当作赚钱的工具,从来没对牛好过。就在这几天富翁决定把牛杀了,将它放出来时,不料这牛把富翁撞到在地,逃跑了。
一个月后十几亩的地终于翻完了,我播种时发觉牛不对劲,走路总是踉踉跄跄的。往腿上仔细一看,那天被大刀砸伤的那条腿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又加上每天翻地,伤口已经发炎感染,长满蛆子,我的牛瘸了!我因为自己的粗心后悔不已。这牛虽然瘸了,但还是勤勤恳恳地工作。我用稻草、砖头为它盖了一间豪华的牛棚。可这牛每天只吃干草,我想用仅剩的一些钱给它买几捆新鲜的青草,但它好像知道我的心思,把我死死拖住不让我去。很快它就累出了病,我却没钱为它治疗。于是这牛每天蹲在牛棚里,一日一日地望着这十几亩田,终于盼来了丰收的时刻。
那个秋天,镇里家家户户的农田都大丰收。今年的秋风吹得人们嘴巴发干。收割的前一天晚上,几个旧相识找我为明天的丰收预先庆祝喝几杯,我难以推脱就答应了。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喝酒庆祝,直到半夜。俗话说乐极生悲,真是没错。那天半夜我喝得酩酊大醉,躺在板凳上发觉眼前什么东西忽明忽暗的。突然外面跑进来一个人说:“不好了!地里着火了!不知道是哪个喝醉酒的把烟头扔进田里,庄稼都烧起来了!”我听了好像当头一棒打下来,喊道:“我的牛啊!”
我们马上跑了出去。跑到田里时,只见我的牛正呆呆地站在边上一动不动,看着大火,火光把它的身体映得通红。
“这是命啊!”我哭着喊道。
大火烧光了我这一年种的粮食,我已身无分文,只能回老家去 。我也再也养不起我的牛,它自从那场火之后再也站不起来,我只能将它放在牛棚里由老农们照顾。过了一年我回到镇子,就往牛棚这边来,却找不到我的牛。老农们告诉我,我走后的几天牛就死了,埋在了我的田地下面。我眼前一黑,心里重重地往下沉,径自走到牛棚里,发现一堆烂草中竟有什么东西在闪动。我拨开草把它放到手中,那就是我当年给它套上的刻有一个人和一头牛模样的小圆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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