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水井的甜与涩
据考证,北京“胡同”一词,系由蒙语“水井”转译而来(张清常《胡同及其他》),胡同与井自有不解之缘。有井即有胡同,不少胡同以井为名,至今北京尚有金井胡同、沙井胡同、龙头井街等。
金井胡同在西城,以金井而名之。胡同南北走向,南起达智桥,北至上斜街。如今,金井就在该胡同一号门外。井为何时所凿,已无可考,但清末法学家沈家本曾在此居住,有案可稽。沈家本见井口阔而深,怕居民取水不慎落入井中,故出资在井四周加了铜质护栏,新装的铜护栏金光闪闪,居民称之“金井”。现沈家本故居,成为博物馆,金井重新做了护栏,并树有中英文简介,供人参观。
沙井胡同,在东城区南锣鼓巷西侧,沙井在何处,已无人知晓。龙头井街,距恭王府不远,年代久远,龙头井只留下响亮威赫的名号,本尊早已下落不明。
《宸垣识略》说,“京城井水多碱,苦不可饮”,《京师坊巷录》亦记,京师水井数量颇多,大都苦咸涩,让有喝早茶习惯的京师人,想有一眼甜井,如久旱之盼云霓。《宸垣识略》载:“明弘治(孝宗朱橖)年间,正月朔(初一)日晨,有术士(巫师)汲其水,往甜井中易水而来,向井咒诅下之,此井变为甜井。”对此荒诞之说,康熙时翰林院庶吉士查慎行并不相信,在其杂咏诗中嘲讽道:“疑将苦水成甜水,唤作苏州是蓟州!”
民国张次溪《燕京访古录》载,积水潭西有一眼大铜井,其铜井沿八寸厚,外方内圆,周八尺八寸,内周三尺八寸,井上镌有“大元至顺辛未秋七月赐牙科穆尔自用”,及“铁平章大铜井”诸字。此乃元朝皇帝赐心爱大臣专用之井,可惜装潢再好也是口苦井。巧得很,对面不远处有一眼小铜井,井水甘冽,但需花钱购水。
那时,北京城私人凿井水甜者,多经营卖水营生,掌柜置木独轮水车,上方木桶,伙计灌满后,推抵买者家,倒入水缸,取钱走人。
鉴于京城苦井多,宫廷则每天派车出西直门,到京西玉泉山取水,玉泉山的泉水被乾隆帝称之为“天下第一泉”,极为甘冽可口。其泉飞溅水花,经太阳照射,成燕京八景之“玉泉垂虹”。早在金代,金章宗尝试用玉泉之水煮茶,并留下行宫遗址。
当然,城内也有一些甜井。东长安街翰林院有一眼甜井,水质甘冽,称刘文安井。清施润章有《刘井诗》:“起草群臣曾洗砚,论文异代一凭栏。”意思是说饮了刘文安井的井水,又以之洗砚,故才思敏捷,文章写得神采飞扬。
辽代,西便门有座昊天寺,香火极盛,寺内有一眼甜井,水质甚佳,香客来进香,每以瓢饮之。后寺庙废,井也无存,只留下清代朱彝尊的诗,存下该井的热闹:“一事新来差胜归,昊天寺近井泉甘。”后又在此废墟发现明万历年间山阴朱敬循刻碑,记此井“泉特甘冽,不下天坛夹道水也。”所谓天坛夹道水,说的是天坛内有眼井,井水甘甜,闻名城南,京人多到此买水,清代翰林王士祯有竹枝词记此井:“京师土脉少甘泉,顾渚春芽枉费煎。只有天坛石甃(zhòu,井壁)好,清波一勺买千钱。”
另据记载,先农坛观音寺有一甜井,系明崇祯时王应魁所凿,其嗜茶自凿井,有施茶之雅,友人常到此聚会。
左安门外五里许,有一座满井,井水四季长涌不竭,且到井口满溢而流。井旁苍藤碧草,周围林木茂盛。每至夏季,凉泉清热解暑,沁人心脾,旅者多在此驻足小憩。满井为当时一名胜,明代林尧俞还写有《满井》一诗:“寒泉凝碧甃,一酌冷人心。素绠无妨短,银床半欲沉。”
北京之井,除了咸甜之外,尚有相关的故事。1368年8月,朱元璋率大军围住大都城池,顷刻即攻破都城,彼时元旧臣朱太仆,慌忙逃至报恩寺,俯身入井,被一僧人拉出,曰:“国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国之史也。”专修国史的朱太仆听了此话,想到我死了,国史即绝,决定不死。此时,元翰林黄殷士,悲号奔至居贤坊,举身投井,被跟来的仆人张午抱住,张午说:“君小臣而死社稷耶?”黄殷士回答说:“齐太史兄弟皆死小官。”正在此时,传来破城之徐达将军令:“胜国之臣,俱输告身”(大意是前朝的臣子,都可免于惩戒)。
张午嘱咐家人,看护好主人,他去领赦免状。张午回时,黄殷士早已挣脱众人,沉井自尽。清代查慎行有感二公的不同行为,赋诗曰:“国史存亡赖老成,小臣只合死忠贞。泥多莫食报恩井,不及居贤井水清。”其诗褒贬分明。
北海有一井,也有故事,《宸垣识略》载,琼华岛西,山腰有楫山亭,“山麓有古井,深不可测。”《元氏十三世祖记》记载,至元二十二年(1286)秋,忽必烈在琼华岛西侧,造石砌温水“御汤池”,引山中那口深井之温水入池,供他与宫中嫔妃洗浴嬉戏。几百年后,乾隆十八年(1753),过乾隆到此游玩,“御汤池”风光不再,仅存残败两个石池子,便命人在石池中央,造一八角形石亭,名“烟云尽态亭”,并赋诗一首。
据《金鳌退食笔记》载,“御汤池”并非露天,而是九间密封之池,将山井之水,引入一仰头盘龙,以口吐水。其豪华不亚于秦始皇之“骊山汤”,不输于唐太宗之“御汤宫”(后易名为“华清池”)。
自光绪三十四年(1908)始有京师自来水有限公司,井水便渐渐淡出京城。(汪兆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