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翼丨《尔时集》

32

我和你一起生活在束河,

一起娑婆那清凉的早晨,

还有柔软的黄昏。

我们睡过的地方,

叫加利利。

那里有牙齿雪白的纳西阿姨,

有早晚诵读《圣经》的山城房东,

有一只长得很像卡西莫多的公猫,

还有飘着经幡开满梨花埋着格桑的苦莲禅寺。

偶尔,

我们一起挑水,

清洗苦脸愁眉。

你说,

那高树上有只鸟巢,

没有鸟会在意爱情。

有时候,

我在灯前朝圣,

你被蛙声吵醒。

你站在回廊朝远处望,

问我,

那是月色,还是雪?

我说,

那是月色下的雪。

我没说,

自洛克之后,彼岸成了货币。

送你回房间,

我点亮一支烟,

帮你盖好被子。

你嚷嚷,

滚出去。

我轻轻关门,

夜色汹涌,醍醐灌顶。

33

我有个姐,叫做观慧。

从不理会,什么规矩。

抽烟。喝酒。颠沛。欢喜。做爱做的事情。

那天,

她紧握我的手,

修女一样看我,

我听到,

亚特兰蒂斯伤心哭泣。

那回,

我跟她说,

姐!电脑坏了。

她什么也没说,

转给我五千块。

去年,

我在家,

陪爷爷说话。

爷爷燃起旱烟,

漫不经心地说,

喏!

大前天跟你打招呼的那个叔哪,

昨天下午,砌成坟墓。

认识个小鬼子,

名叫清少纳言。

他说,

伊吹山。

朝仓山。

从前见过的人啊,

现在隔着山漠不相关了。

哎,那家伙,

一个日本人,

怎么会说得出这样的中文?

34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你稀罕的人并不是我。

我这被风霜雕刻的脸庞,

茂盛不了你情欲的丛林,

你其实更在意我身上你昨日的破碎,

还有你那一去就不再复返,

密宗一样的青春。

那天,

你拈花一笑,

彬彬有礼,

看我。

我听见你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话,

那个人,

不是我。

情感是如此易碎又如此坚韧,

念想是如此清醒又如此无明。

而你和我,

我们,

如此古老。

如此天真。

35

2020,有些东西,板上钉钉,被冻结了:

做一半惊醒的残梦、春天里朝圣一样的含泪相拥、哈萨克的狗吠、指尖泼出的古城水、红颜滚烫的王二牛肉、一只叫“馒头”的猫、苦凉苦凉的雪山仙草以及达摩筱园虚掩的门……

徒留一个追忆似水流年的,沉默寡言的,拼命拔钉子的,福尔摩斯一样我执深深的人。

36

父亲问阿来,“跟我说说吧,爱是什么?”

阿来说,“就是骨头里,满是泡泡!”

父亲笑了。

阿来沐浴在笑声里,连夜写一本书,叫《尘埃落定》。

37

那天,

我打架了。

打得他,

仓皇而逃,

满脸是血。

其实,

也不为多大的事,

就因为他在我跟前提长安,

还当着我的面陶醉吃凉皮。

对不起啊,

可怜的人!

你该原谅,

有人比你更疼!

青一块紫一块算什么?

总胜过,

五点钟重温一轮残月,

五点一刻独对半江渔火吧!

算了算了,

你就,

勉为其难,

慈悲一回。

38

王国维说,江湖上有个习惯,灭好人;文学上有个习惯,诛天才。后面的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我琢磨了好几宿,总算看出一点名堂:爱情上有个习惯,讽众生。

我问卞之琳,师兄啊,你也瞅瞅看,对不对?

他叹口气,转身说,墙头的草,青了又黄。比人有出息。

呸!尔等将诗歌当暖宝宝的单薄的人哪,吹你的死牛逼,滚一边儿去。

39

哪里有人诳语?哪里有人长情?哪里有人烧钱?哪里有人杀人?……

也罢。让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吧:

你如果藏在我心里,我就不难将你找到;

但是,如果你是藏到你自己的壳里,我只能免费拨打120。

40

某些“灵修”的狡猾处还在于,它会教唆我们在美丽愿望遭遇现实铁墙时,微微一笑,皈依为墙上的斑斑锈迹。

哎,生而为人,真不容易:一出差,天南地北冥想,忏悔;一回家,咬牙切齿做爱,撕逼。

41

哦!命运哪?

喏!就是那个将你当煎饼一样翻来翻去的家伙。

为什么不跟他血拼?

嗯。想法不错。可是,命运才懒得跟谁单挑呢!

这玩意儿啊,就像十指芊芊手,一言不发,就残酷又性感地摸遍你肝心脾肺肾,肉身,脉轮,以及灵魂。

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有啊!怎么会没有呢?

那有办法的,叫活法;那没办法的,叫命运。

42

人从万丈雄心再到麻木不仁,这个过程,叫懂事。

人从美若星辰再到厚颜无耻,这个过程,叫修行。

好不好玩?

哇!好好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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