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吴瑕丨小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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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吴瑕:河南商城人。喜读书,爱写作。记录生活点滴感悟,展现小城风俗民情。愿意脚踩在坚实深厚的土地上,写真事,抒真情。
度 吴瑕
一
冬夜,静悄悄的,月光水一样从窗户泻进来,地上洒下白白的一块,像下了一层霜。
阿布坐在桌前全神贯注地写着文字,台灯把橘黄色的暖光温柔地披在身上,她享受着难得的安静,打字越发欢快了。
电话不合时宜地突然响了。
“阿布!你家杠子在吗?”——是闺蜜简子。她声音急促,而且生硬,像石头砸在水泥地上。
“不在。他周末哪里知道归家……”
“那算了!……”电话一下子挂断了。像一阵疾风呼啸而过,阿布感觉面颊凉了一下。她有点莫名其妙,凭直觉,简子可能遇到什么事了,不然不会深更半夜打这个没头没脑的电话。
果然,第二天一早,好友石头就打来电话,说简子和老公打了一架,鼻青脸肿的,连夜要他开车把她接走了。现在简子已经跟单位请了假,正躲在出租屋里黯然神伤,而且放话说坚决要跟虎子离婚。
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阿布想: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正是要紧的时候呢。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赶到简栖身的小屋。
一眼看到简,阿布就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简半边脸肿得跟面包似的,眼睛成了一条缝;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从额头一直青到下巴;右边脸蜡黄,右眼肿得像个大桃子。简坐在一张破旧的小床上,背靠着墙——墙上的白石灰成块地剥落,疤疤癞癞,像长了白癜风。
“简,怎么搞的……”
“阿布,我要跟他离婚!王八蛋,竟敢打我……长这么大,连爹妈都没舍得打,居然挨他的打……”简咬牙切齿地骂起来。
“一定是你先骂人吧?虎子脾气很好的,不把他逼急了,他不会动手的。他一直嘻嘻哈哈的,跟个小孩子似的……”阿布知道,夫妻吵嘴打架,都不是一个人的错。一个巴掌拍不响。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一定是矛盾激化的结果。就像粪池子里的水,怄的时间长了,都发酵了;或者像脓疮,积久了,脓头迟早要冒出来。
“总是赌——赌博有瘾。越输越赌,越赌越输,就跟旋涡一样,越陷越深。太能玩了,自来熟,几乎不归家。原来也爱玩,也赌,说说也就算了。男人嘛,在外混世界,哪有不玩的?管太紧了,窝在家里,成个窝囊废了……但赌博,玩,都得有个度。他没有度!这一次,他一连赌了七天,我快气疯了……”
“确实不像话!玩得没谱了……你的脾气也不好,肯定没给他好脸……”
“他成天不回家,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做饭、洗衣、打扫、工作、家庭、孩子,都是我一个人的!凭什么呢?我还得哄着他么?我骂死他!”
“骂火了,于是就打起来了?”阿布暗自叹息。
“你真傻。不要激怒他,真惹火了,你怎么是男人的对手呢?他一个小手指就能把你打趴下!你记住,不要跟男人发生正面冲突,好汉不吃眼前亏……”
有一句话阿布没说出口,那是母亲经常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两口子打架,不怨哪一个。挨打的,是半夜到野地——送鬼打了。”
可是简下了决心,一定讨个说法。说这次非斗争到底,大不了离婚!二
阿布没想到这次简如此动怒。
简找人把小屋重新粉刷一遍,接通水电,又回去收拾衣服被褥。最可气的是,她在外凄凄惶惶,痛苦煎熬了几天,虎子不仅没有道歉,或者找人说合,反而悠哉悠哉,在外面又连赌三天!
简的肺都气炸了。简狠狠地骂道:“这次非给你一个教训。屋子糟蹋得跟猪圈似的!还想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么,饿死你这个王八熊!”
阿布想,这都是气话。简绝不想离婚,她很珍惜这个家。成个家不容易,哪能说散就散呢?再说,哪能难住男人呢?有钱,在哪儿都能吃上饭。男人有时候就是雄性动物,怎么都能将就。只有女人心疼钱,放不下孩子,好像离了家天就塌了似的。
阿布知道,简虽说搬出家,可心还是放不下。尤其是他儿子,正在上高三,马上要参加高考。原本成绩很不错的孩子因为父母冲突受到了影响,月考下降了一百多名。一想到儿子忧伤的眼神,简的心就跟刀绞似的痛——老虎就是算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的吧。老虎梗着脖子轻蔑冷哼声:“走?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好,那就试试看,看谁吃亏!”简对阿布说。
阿布劝慰她说:“都吃亏!两口子赌气没有输赢,最后是两败俱伤!牛硬伤力,人硬伤财。难难他是对的——也让他尝尝家里空荡荡的滋味;但要有个度,别太过火了。他真要赔礼道歉了,有悔过之心了,见好就收吧……”
阿布知道,老虎是简的初恋,简非常在意他。老虎是个热闹人,根本没气性,这边简气得像青蛙,他老先生该吃吃,该喝喝,乐起来嘴能咧到耳门子上。对夫妻二人的相处之道,阿布跟简持不同观点。
“简,你应该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不能把身家性命都押在男人身上。”
“可是,我没有爱好——除了做家务。我想把家经营好,让他一心一意搞事业。阿布,女人太强势,男人就不像个男人了。我希望老虎成为一个大男人……”
“性格决定命运。你甘心做老虎背后的女人,难道他就像个男人啦?他朋友多,爱玩,不回家,把你一个人晾在家里,你成了黄脸婆,他未必珍惜你呢!”阿布看着简蜡黄的皮肤,半边青紫的脸,眼角堆起的皱纹,叹息道。她无数次提醒朋友,一定要培养兴趣爱好,至少有个追求,哪怕健健身美美容,也比窝在家里强。她记得一篇文章上写到,夫妻是一场修行,两个人都在超度——用爱度对方,也度自己。两个人同时起飞,如果一个人飞得太快太高,必将给飞得太低或停止飞的一方带来恐慌和压力。
“简,你去美容吧,不是说了吗——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哎呀,我才不习那一套呢!已经这样了,又不指望嫁人了……”
“看书?或者练瑜伽,跳广场舞?”
“统统不感兴趣。有那个时间,不如睡会儿觉呢……”
简笑着摇摇头。三
阿布已无法处理简的家庭矛盾了。
简挨打的消息不胫而走。俗话说了,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双方父母都行动起来。先是简的婆婆投张三告李四,说简“是恶婆三,成天黑着脸”,没让她儿子好过一天;而且骂她儿子“王八儿”,等于骂她是“王八”了。简回家拿行李时,跟婆婆王八大吵一架。简的父亲爱女心切,在女婿上门认错时扇了他一耳光。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但阿布还是叫上石头一起去见了简。
“简,回去吧。老虎已经道歉了。光棍见圈子就跳——别再认死理了。”阿布说。
“是啊,到此为止吧。吵嘴打架伤感情。这一闹,老虎应该收敛一些了。将就着过日子吧,都老大不小了,还能怎么样呢?”石头也劝说道:“真要扯散了,吃亏的还是女人。像杠子这样豪爽大方的男人,后面女人排着队呢。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朵花……”
“可是,太便宜他了。长这么大还没挨过谁的打呢……”简还是耿耿于怀。她脸上的青紫已经褪去,肿也消了,只是黄得厉害,很深的眼袋,面颊上了黄褐斑——典型一黄脸婆。
“好像谁没打过架似的。”阿布说:“当年我跟杠子打的,比你们还猛呢。”
阿布相信,穷人气多,烂柴火烟多。在两人正艰苦之时,吵嘴骂人是经常的事。杠子生起气来第一句话就是,“日你娘的……”日常琐屑的生活把阿布由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女子打造成一个风风火火的女汉子。她现在骂起人来张口而出,跟放鞭炮似的。她不仅会及时反击:“我日你祖奶奶”,还会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骂:“王八蛋,再不回来老娘也去找情人了!”
阿布想起过去,每到周末,杠子就跟着一群牌友混在一起,不到凌晨三点根本见不到人影。阿布做完家务,辅导孩子作业,又把孩子哄睡后,就开始呆呆地傻坐。她百无聊赖,看着秒针滴滴答答地转动。时间像个驼背老头,慢吞吞地挪着。冬夜漫漫,寒风吹着尖厉的哨子,拍打着玻璃窗。哐啷啷的响声听着心烦意乱。怒气像怄燥的湿柴,开始冒着黑烟;随着时间推移,“轰”地一声燃烧起来。冲起的火焰灼烧着阿布的心灵。她开始咬牙切齿,喃喃地骂,骂他祖宗八辈。但他听不见,就等于骂自己了。如果不把内心的愤怒发泄出来,阿布会憋死、疯掉。她把杠子的衣裤扔到地上,使劲踩;把他的鞋子扔出门外。她打他的电话,关机。她像一只困兽,在笼子里作无谓的争斗。她发誓,如果他回来了,坚决让他进不了门。
阿布果然这么做了。他敲门,打门,踢门,撞门,她装没听见。他的愤怒像升腾的火焰,腾腾腾按捺不住。当她终于胆怯地打开门后,一场世界大战开打了……
接着是冷战;不久因为孩子,或者双方老人调解,又和好如初。而下一个节假日,战火又一次点燃……四
必须找自己喜欢做的事,来把时间填满。痛定思痛,阿布决定不再做一个独守空房形容憔悴的怨妇。男人不会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他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世界。而那个圈子,阿布既融不进去,也不屑于加入。那就各自精彩吧。
阿布开始玩起微信,看书,写点东西。她有了自己的朋友圈,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不知从何时开始,对于杠子的彻夜不归,她居然没有生气,甚至还为他没有打扰自己感到庆幸。不过,晚归的杠子自知理亏,会掏出一二百块钱哄她开心。阿布呢,当然欢呼雀跃地接过,本就不多的火气立马烟消云散。
“欢迎拿钱收买我。”阿布拿着钱喜滋滋地说。
“财迷!”杠子轻蔑地哼了一声。
阿布不太在意杠子喝酒玩牌了。甚至在杠子半夜回家时,她还在啪啪啪地打字,或者全神贯注地看书,要么与微友聊得正欢……
杠子躺在床上,一遍遍催促:“睡!睡!还写个什么熊?……”
阿布居然头也不抬地说:“你先睡吧。我还得一会。”她好像觉得自己的世界满满的,早已没有了杠子的位置……
“简,一定要有自己的追求。不要做依附男人的藤蔓。当你的天空足够宽阔,男人不过是一片浮云……”阿布以自己的经验告诉简。
“好,我试试看。”简含含糊糊答应一句。
流光容易把人抛,绿了芭蕉,红了樱桃。元旦又到。阿布正在写东西,忽然接到了简的电话。
简在电话那头欢快地说:“阿布,我正在筹划第二职业,快来帮忙出点子啊。我决定了,先度自己……”(责任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