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丽谈霸王别姬与张国荣

我跟他认识,就是因为陈凯歌导演的《霸王别姬》。陈凯歌正在物色京剧的艺术指导。因为霸王别姬是京剧的精品,是以京剧为背景拍成一个电影,有很多舞台上的表演,象霸王别姬、贵妃醉酒。我去的时候,张国荣已经跟别的老师学过一些。我看到他第一面,在一个不大的屋子里面,他已经化了妆,虞姬的扮相,我没有看见他的真面目。我不是追星族,对张国荣的名字不是很了解。张国荣就开始表演,他从虞姬上场开始唱,他有几个动作(不对),终归他没有进行过专业训练,我又是一个爱笑的人,当时我认为我还是应该很正规(严肃),但最后还是有一个动作引得我憋不住笑了,他也笑了,我们俩的手就握到了一起。我对他说:“通过我第一次看您的表演,我认为没问题。”他没有接触过京剧,但具备基本的悟性。我说:“好,从头一场上里,第一个亮相,你都要改,按照我的走。”他说没问题。我们合作的基础就开得很好。

我和他接触很平等。你是张国荣,我是刁丽。他也是通过看我的白蛇传,说你是艺术家,我也是艺术家。我们两个人起码在艺术角度上有很多共同点。他在艺术表演上所理解的。我也是这么感觉,就是在表演上应该没有戏的感觉,就是在脸上刻意地去说明什么东西,我们本身就是演员,不应该再刻意地去表演。

有一次我教他霸王别姬,当时他住香格里拉饭店。还有一个给他化妆的叫宋小川。陈凯歌导演说他们有一个记者招待会,要和张国荣去参加。我问要多长时间,他说一个小时肯定会回来。我说,好,我等你一个小时。我性格比较古怪一些,在那个饭店不舒服,宋小川特别高兴。陈凯歌叫我们俩在饭店点点儿吃的,宋晓川点了好多冰激凌。张国荣把他告别演唱会的带子给我看,让我从各方面了解他,就是从那个晚上,我看到他的演唱会,第一次真正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后来他们回来晚了,超过一个小时,可能是两个小时。我的棋已经在这了。(刁丽用手比在脖子下面)。他们回来一推门,我就冲陈凯歌大声喊:“陈凯歌….”陈凯歌嗖的一下就跑了。我转头喊:“张国荣…..”张国荣用京剧里许仙的调门“啊-”的叫了一声,还摆了一个受惊吓的姿势。

张国荣的悟性非常强,对几出戏的理解能力都非常强。而且他很有意思的是,这么高的一个台,他在真的舞台上表演,台戏有观众。他能通的一下,跳上去,他的轻功很好。他是经过形体训练的。如果不经过形体训练,接受京剧是很难很难的,起码他受过舞蹈等训练,再加上影视方面自己的灵性。

那一段时间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他很都照顾我,走到哪里都是常回头看看刁丽在哪里,看刁丽有没有跟过来。保龄球是他教我的。保龄球怎么打,走几步推出去,都是他教的。

排完戏后他把它排戏时的一些衣服、服装派人送给我。他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

张国荣在舞台上的一些表演,都很成功。《牡丹亭》、《霸王别姬》、《贵妃醉酒》表演全部是他自己做的,非常的成功。

那时候,他偶尔会给我感觉到他有忧郁的东西,但是到底是什么我不太清楚。有一次我们俩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深谈了一次,我们就彼此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了解他,他也了解我,他一点都不掩饰,对我非常非常的坦白。我想在大陆,他对我应该是最坦白的了。他的一切一切,从他小时候,到他的母亲,到他的父亲,到他自己,他自己的一切一切。

我们最后在一起,在香格里拉,拍完了戏,在一个大餐桌上吃告别宴。现在我的家庭是一个单身家庭,当时我在没有孩子之前,国荣也比较了解,那天晚上,在那个桌子上,国荣也哭了,哭得很伤心。那天,所有参加拍摄的人全都到了,那时我还没有离婚,国荣对我的前夫说:“好好对刁丽,刁丽是好人,我在听到你对刁丽怎么怎么的,我就怎么怎么的,当时他也是喝了一点酒,当时我觉得……,后来我觉得他很疼我。(热泪盈眶)完全是一种很义气的东西。(扭头擦眼泪)

后来小川给我打电话,说你知道吗,张国荣跳楼了,我一点没有感觉到震惊,也没有感觉到悲伤,我当时脑子是一片白。好像这个事情没什么,就觉得“噢,是吗,他既然不愿意(活),选择了(死),那就是他的选择,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他不愿意的事情就让他去吧,也没感觉到不得了,什么遗憾。我就是觉得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应该为人世间展示更多的东西。我现在理解他是,一个人到一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给与别人什么的时候,就没有意义在活下去了。他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对人的爱,对事业的爱,对家庭的爱,对自然的爱,对一切生物的爱,全部的爱,最主要的是给予,不是索取。他是一阵风,从生下来就带有喜剧悲剧色彩,就注定会这样。通过跟他接触,我作为一个京剧演员,在他的艺术生涯里我能为他作出一些事情,而感到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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